向捌一柒搬运中。。。

【三环 哨向】349号据点-番外2 双簧(下 1)

349号据点-番外2 双簧(下 1)

第一次知道lo有字数限制,分开发……

CP:吴三省x解连环,少量吴三省x陈文锦

下部信息量略大,建议结合前文阅读【都怪我战线拉太长……


8.

王八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带着一股子化妆品和烟酒混杂的刺鼻味儿,呛得他一哆嗦。酒吧的灯光在舞池中的狂舞的人们脸上来回扫荡,留下的都是癫狂的残影。他在外套口袋里摸了摸,勉强拎出根烟来,却没找着打火机。哨兵操了一声,随手把酒钱压在酒杯下面。他这鼻子虽然没那些个精锐值钱,也不能这么糟践。

 

这酒吧在后海一带的位置很偏僻,几乎是完美地被融入了酒吧街晃人的霓虹灯里。王八邱就这么百无聊赖地倚在店门口,眼睛在过往年轻女孩短裙下露出的大白腿上逡巡,末了觉得无聊了,把视线抛进人堆儿里。

他来北京也有四五个月了,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了跟塔里那帮人套近乎上,好在他一向精于此道。解连环这孙子虽说是阴阳怪气的,但也算是说话算话,还真帮他把事儿平了。一个月后就把他人编进了小治安队里,三天两头也没什么大事儿。他跟着队里这帮人耍,装装样子,跟玩儿似的。

 

没成想刚浪了卯半拉月,有人就找上他了。

一开始就跟聊天一样,这人拿着个档案袋子到他队上,点名儿要找他。对方虽说是个普通人,年纪也不小,王八邱还是挺警惕的——他这些年在浙江塔也不是白混的,老话讲吃一堑长一智,他之前已经被解连环摆了一道,现在干点儿什么都得翻来覆去地想。

对方倒是挺平和,就请他喝茶,说自己是解连环的上级,解连环在浙江塔布置给他的任务,都可以跟他转达。王八邱一边听着一边就笑,心说你当我是足月大的孩子,你说是就是。倒不是他对解连环忠心,那向导阴险得厉害,话都是说半句留半句,手里指不定还有什么要他命的把柄,他真心得罪不起。

结果那人就直接亮了军官证出来,王八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后整个人都呆了。

 

妈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遇上的都是些个不好糊弄的主。

什刹海的风拍在他脸上,利得跟小刀似的。他嘴里叼着那根烟,不耐烦地又把手伸进口袋里找打火机。

这回还没等他找着,一个银色打火机就被人送到他鼻子底下。

王八邱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人他是真没注意到,差点撞上酒吧的灯箱。对方见状笑了笑,态度可谓十分和蔼。

 

王八邱先把这帮北京塔的王八蛋骂了个来回,扭头瞬间改了副嘴脸,恭恭敬敬服服帖帖:“肖老。”

北京塔原情报处主任、现纪律委员会顾问肖明翰握着打火机,一脸的调笑还没消。老爷子今年也卯六十七八了,却浑身洋溢着一种年轻人身上才有的顽皮劲儿。只是这一身的黑风衣黑毡帽在年轻人堆儿里着实有些不搭调。

 

“您看看您这么冷的天,怎么想起来约这儿了?”

老爷子倒是不以为意,对着冬末的冷空气呼了一口气:“我们这些人,老坐在家里怎么成,太闭塞。塔里又是人多眼杂的,说话也是不怎么方便。唉你别说,这倒有点儿像我原来出任务约上线会面的情景,挺有意思~”

王八邱这边脸都要僵了,继续道:“那……您这回找我有什么事儿?”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怎么样?小解最近又联络你了吗?”

“……这倒没有,我最近的任务就只负责跟他汇报楚光头的动向,其余的……他最近好像忙乎什么呢,也没多问。”王八邱道,赶紧又加了一句,“我估么着他还想辙使劲儿跟吴三省套近乎呢。”

老头子自己点了根烟:“也是,这孩子跟他爹一样心里有把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干嘛。不过你也小心盯住了他,渡鸦这种鸟儿,你别看他不怎么打眼,可却是最会玩情报的动物。”

 

王八邱默默听着,脑子里跟着就冒出一句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才被解连环收了边拿来套路吴三省,没几天就又被北京塔的收了边拿来套路解连环。开始王八邱自己还有点闹不明白,后来背地里搞了些调查,虽然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摸着,却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东西。

他到底是经过些事的,这其中的猫腻稍微一琢磨就能猜出来:他觉着,北京塔内并不是铁板一块,存在着不只一股势力,这些势力的成员有的位高权重、有的手握重兵,各有千秋。虽说情势紧张,可这么多年了,可能也只出现过几次小规模的倾轧,从没改变过局势。大概因为谁也不占优势,所有人也就一直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种相互角力的局面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已经趋于平稳,最近却因为一个不知名的原因,又开始重新活动起来。北京塔就像是一潭本该亘古不变的死水,不过是有人从岸上掷了颗石子下去,便惊醒了下面雌伏着的妖孽,这几年竟大有重新翻起波澜的架势。

 

“是是,我一定好好盯着这事儿,您放心。”

王八邱连连点头答应,心里门儿清。

这肖明翰大校是什么级别上的人物,对他来说自己就跟个小蛐蛐儿似的,用得着的时候听你叫几声解解闷,过后没用了,还不是一指头掐死,轻而易举。

解连环那,恐怕也是如此。

“那咱们拿那楚光头怎么办?”

“不用管他,楚光头不过是解家小子拿来向我表忠心的罢了。吴三省这钩子挺机灵,你不动他,便相安无事。你突然拔了他,反倒会打草惊蛇。”老爷子抖着烟灰道,“我早说过,吴三省这小子不简单。不管吴老狗当年和上面达成了什么共识,现在也改朝换代了,谁知道吴家老三心里头是怎么想的。这些事情都得早做打算。”

“当初把小解被派到他身边去,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攻心。”肖明翰说道,“攻心之后才更方便诛心。”

 

王八邱下意识地抖了抖,他是真不想再往下听了。不是他没这好奇心听,是他觉着自己没这么多命往下听。好在肖明翰也没继续说,老头子只是又嘱咐了他几句,便把手里自己这打火机甩给了他,不等他推诿,一扭身便消失在人海里面了。

王八邱扭头的时候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哨兵僵硬着脸搓了搓手,迫切地退回酒吧的温暖和嘈杂中去。舞池里乱晃的灯光好像没之前那么刺眼了,他着急忙慌地朝吧台挤过去,急需一杯高度酒把自己灌醉,好把脑子里寄生着的那股恐惧抛在脑后。

 

一无所知是一种幸福。

王八邱慢吞吞地把酒灌进喉咙里,忽然惊觉当初解连环这句话并没有说错。

 

吴三省是被敲门声闹起来的。

他最近没什么精神。要说解连环这家伙确实是“乌鸦嘴”,距离上回向导在靶场戳穿他都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然而无论采取什么办法,吴三省睡眠质量低的问题依旧没解决。有时候中午他想找时间补一觉,又总是腾不出时间。缺觉加上烦躁,哨兵整个人自控力直线下降,搞得这几天首席办公室满屋子呛人的火药味,除了潘子谁都不敢去触这霉头。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影响工作不说,被人捅到老爷子那去免不了又是一顿念叨。吴三省心想一了百了,干脆这两天挂了病假,叫潘子帮他挡挡差事,自己闷在家自我催眠。他想着这次要是再不行,就只能药物干涉。都知道药对哨兵敏感的五感不好,不是情况特殊,他从心眼儿里不想用。

 

他就这么在屋里熬了大半宿,跟趴在地板上的狼青大眼瞪小眼,直到烟头堆得快从烟缸里溢出来,窗外已经大亮,才勉强有了点儿睡意。结果头刚挨着枕头不到半个小时,门就响了。

 

吴家老三提起脑袋来看了眼表,心说除非是总塔来人了,否则潘子不可能这时候来找他。

外面那位倒是锲而不舍,隔一会儿一敲,间隔时间掐得特别合理,想假装没听见都不行。最后哨兵实在是忍不了了,爬起来去开门。门一开,吴三省这一脑门子火瞬间烧到头顶——解连环提着个公文包站在走道里,一脸在档案馆奋战了一晚上的亢奋。他那“黑嘴”的渡鸦卧在肩膀上,一动不动跟尊雕像一样。

向导看他把门开了,点了下头,提腿就要往里挤,被吴三省一胳膊杵在门框上,给拦在了外头。

“解处长,老子今天挂病假,不办公。”

解连环一脸的干我屁事:“我知道,潘子跟我说了。”

“不办公挂病假的意思是,老子今天不接待客人。”哨兵黑着脸道,“他娘的巡查员来了也得在外头给老子候着!”

解连环面无表情:“关于林廷威,我有新的情报。”

听见“林廷威”三个字,吴三省瞬间就醒了:“你不是说林廷威死了么?”

解连环歪了下头:“吴大上校想跟我就在宿舍走廊上探讨一位北京塔官员的死因吗?”

“嘎!”渡鸦立马抻头附和。

吴三省闻言赶紧从门口探头出去,他这首席宿舍院人少,解连环单独来找他这种举动确实扎眼。哨兵左右看了一圈确定真的没人,扭过头看了一眼解连环,一人一鸟还一脸无所谓地瞅着他,画面特别气人。没辙,他只好深吸一口冷气把火压下去,不耐烦地从门边上挪开。

 

解连环进屋以后倒是不客气,把包往椅子上一扔,直奔窗户。狼青以为他意图不轨,紧追在他后头,没想到向导只是去开窗户放烟味的,一个急刹车差点撞上。

吴三省回到屋里就被冷风灌了一身,骂了一声。他这屋子平日里少有向导来访,这会儿冷风把屋里的烟味儿吹散了,解连环身上那股子无法忽视的向导信息素就使劲往鼻子里钻,拱得他邪火乱窜。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解连环看样子也是这么想的,外套都没脱:“之前我在找林廷威生前最后接触的人。过年那几天始终没动静,昨天晚上刚得到线报,人已经找着了。”

按照之前的情报,林廷威是在去辽宁开会的路上突然发病死的,目击他暴毙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此人是林廷威在北京塔的一个副队长,普通人,军衔很低,没什么太大的能耐,但因为本身能说会道,深得林廷威的信任,很多塔内运输单都需要经他手上交林廷威审查。”

“我根据检录报告的时间查阅了当天的岗哨出入登记簿。事发当天,林廷威由这个副队长开车载他前往开会地点。林廷威到底出了什么事,恐怕只有他知道。”

“这人还在北京塔?”吴三省皱眉。

 

其实当初解连环和他的思路是一致的——林廷威是被人授意篡改了两车武器的运输目的地,后又被杀人灭口,伪装成突发性心梗。但要照新线索陈述的情况来分析,还不如搞场车祸来得更简单快捷。这手法简直跟永兴岛考核那事儿如出一辙,吴三省看了一眼解连环:幸存下来的,不是钥匙就是陷阱。

解连环摇了摇头:“他在事发当天失踪了。”

“畏罪潜逃?”

“也有可能是知道的太多,为了保命。”解连环道,“此人极其擅长反追踪的技巧,北京塔似乎有一段时间对他下过通缉的命令,随后又莫名撤回,改成了秘密缉捕。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死了,但我的线人经过多方调查,最终在长沙的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他的踪迹。我认为,他这段时间为了躲避缉拿一直藏在姘头家里,等风头弱了,应该会迅速逃往国外。”

 

解连环说的这个地方,吴三省略知一二。

那巷子外号“喇叭巷子”。早些年他在湖南招兵买马的时候,在里面混过一段时间。道上盛传这巷子的东家是个厉害人物,就是从来没人见过。吴三省平日里对所谓“江湖传闻”大多嗤之以鼻,倒不觉得这个猜测是无中生有——毕竟一般人物哪儿能那么明目张胆的雇好几队的黑哨兵给自己干活。

在他记忆里,那“喇叭巷子”里头多是干小赌坊和皮肉生意的活计,其中有那么一些,是披着窑子的外皮私下搞毒品走私和人口贩卖的勾当。据说更早以前还是买卖向导的中枢地带,后来法律规范越来越严,前前后后枪毙了一批,剩下的都偃旗息鼓,钻到了更深的地方去了。

那种地方看着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实际上等级分化森严,都是人精里的人精,防着条子的手段已经登峰造极。若不是经过长期培植,恐怕很难在里面混出情报来。解连环手上这钩子跟从天而降似的,有点蹊跷,不知能不能信任。

仔细想想,其实这向导身上大把的信息素招摇过市,撩拨收编几个黑哨兵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事。

哨兵脑子里不听使唤地杜撰解连环穿得人模狗样的,跟那帮黑哨兵在狭窄黑暗的小酒馆里推杯换盏的情景,空气里满是淡淡的檀香信息素和酒精脂粉的腻味,忽然觉得浑身难受。

 

“我来是跟你打声招呼,请几天假。”解连环道,“这个人非常重要,我得亲自去见。”

“你自己一个人上长沙?”吴三省闻言眯起眼睛。

向导闻言就笑了:“吴上校是怕我自己跑了吗?”

“不是我不信你,你当初也说了是咱俩一起调查这事儿,但到目前为止你所有的情报,都是通过你的个人情报网完成调查,再由你转达给我的。”

解连环冷着一张脸:“你这种人跟我讲‘资源共享’,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就说咱俩在一块,打不了配合,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还来不及。”吴三省说道,“要不这么着,这次咱们俩各退一步——我信你下线情报的真实性,作为交换条件,这个证人我得跟你一起去见。”

出乎意料的是,解连环脸色几乎没有变化,只犹豫了一下便道:“……可以,你是地头蛇有路子。但随行人数越少越好,而且我事先说好了,到地方之后只有咱们两个能进去。”

这些都好商量,吴三省心里头清楚,在长沙安全并不是最大的问题。如解连环所说,吴三省自己在长沙是有地下堂口的,随时调人出来打掩护非常方便。但最重要的还是要隐匿行踪,他们现在的情况可以说是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得慎之又慎,因为一但让总塔发现他们两个关系过密,之前所有的铺垫就都会前功尽弃。

 

与之前所有的行程不同,这次没做任何报告和书面申请。吴三省跟解连环约法三章,一切有关线人接头的事情由解连环负责,剩下的包括交通和接应问题交给他来办。一条线两人各执一端,互相有个牵制才不会半路上突然翻脸。

吴三省直接把病假延期。也亏着吴二白这两个月一直在外地作交流,要不他可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翘班,再像上回似的被捅到老爷子那去就麻烦了。

他们俩带着潘子,三人打扮成浙江的茶商,计划趁夜色坐火车走。临出门前解连环把他们叫到一块,变魔术似的从包里拿出个钥匙一样的东西,他把那小玩意儿在脚环上一插,追踪设备就自动弹开,没有触发任何警报,温顺得跟个装饰品似的。

“这就是你当初从北京塔跑出来时用的招?”吴三省看他弯腰给自己解锁脚环问道。

解连环点了下头:“这东西在我们家是压箱底儿的了,不过不知道还能用多久。”

他所说的约莫就是些老外的玩意儿。解放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国内哨兵向导的编制、立法都是参考了国外已经成型的模式,同时许多精密仪器经过改造后,重新应用于国内的哨向队伍。

据说解九爷的父亲早年还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解九爷自己也是留洋学成回来的。由此算下来,解家应该是当时国内最早接触有关哨向机制的家族。

 

这个时间点的火车站人烟稀少,站岗的哨兵被解连环提前用了暗示,问都没问一句,直接把他们给放进来了。他们这节车厢除了他们几个只有零星的一两个乘客,都已经窝在卧铺里睡熟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没散干净的烟草和泡面味儿,十分憋闷。

潘子去了前一个车厢,他们两拨人的路线不同,没必要一起行动。吴三省把嗅觉调低,把包甩到下铺的床位上就直接坐到了窗户边上。等解连环放好了东西正准备上床休息,才发现他似乎一开始就没打算睡觉。

哨兵的领地意识和疲惫感让吴三省在“从口袋里掏烟”和“去别的车厢转一圈”两个选项中来回摇摆,最后还是忍住了脑子里的暴躁,从夹克口袋里拎出包烟来,可还没点着,就被人给按下了。

 

“……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睡会儿觉?”

“这话你先跟你自己说。”解连环在窗边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把他那包烟扣在桌板上,“潘子跟我说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这种人怎么可能突然莫名其妙请病假。”

“……”

“你这样多久了?”

“跟你有关系吗?”

“……要是放在大半年前,你把自己活活抽死都跟我没什么关系,可惜现在咱俩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解连环低声道,“你觉得你现在这幅德行能熬到给陈文锦报仇的那天吗?”

 

吴三省叹了口气。

解连环不是个可靠的盟友,但却绝对是个够格的心理专家。这小子只需要跟你呆上一段时间,就会像长进你心口的一株植物,把你的弱点拎得一清二楚,甚至能洞悉你的思想。手里握着这些东西,他能绕过你身上坚固的盔甲,一箭戳进心窝子里头,叫你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吴三省毫不怀疑他现在对自己的了解已经深入到什么地步。但他明白,解连环一时半会儿不会动他。一方面,或许正像他所说的,他们俩是绑在一起的;另一方面,解连环其人完美地沿袭了解家祖上严格谨慎的行动方针,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他不会动手移除任何棋子——谁知道哪个子会成为下一场搏杀的中心呢?

吴三省也许并不怎么擅长下棋,但是他明白高手博弈都留着中盘反杀的后手。

 

哨兵决定暂时顺从一把。

“过年的时候就犯头疼了。我翻过资料,都说单纯精神连接断裂对个体精神水平造成的伤害很低,案例比重不超过10%。你最好别告诉我,我就是那10%里的一个倒霉蛋。”

“资料得出的结论没错,但只适用于大多数精神链接断裂的临床表现。精神伤害本身,针对不同的个体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和致命程度。”向导默默道,“你现在所谓的精神伤害已经不单指的是连接断裂的物理伤害,应该是心因性的精神伤害。”

“照你这意思,是我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解连环没说话,向导在黑暗中摸索到自己的包,从里面摸出个东西。吴三省用哨兵的视觉打量着他手里的东西,那玩意儿方方正正,镀银的表层外箍紧了一圈黑色牛皮制的纹理,透着一股子被岁月精心雕琢过的沧桑感。没看错的话,搞不好还是件有点年头的东西,看做工可不像是现在街边摊上随便挑挑拣拣就能拎出来物件。

这是个可随身携带的扁平小酒壶,鬼佬的玩意儿。

 

“喝点。”向导把东西递到他手里。

“……这什么鬼东西?”吴三省戒备地看着他。

“你一边喝我一边给你讲。”

吴三省把酒壶盖拧开,一股浓郁的药酒味儿从里头漫出来,他下意识皱了下鼻子。

“喝吧死不了人……我要想害你法子多得是,用不着拐这么多弯。”解连环低笑,“这酒里有安神助眠的中药,调理用的,很温和,不会影响五感。”

哨兵喝了一口,酒精和中药味的比重把握得恰到好处,一口下去没尝到多少中药的苦味,倒是酒本身的暖意从喉咙一线流淌进胃里,像是一簇火花掉进冰洞里。这酒本身的度数不高,口感却不错,喝着还挺舒服的,应该不是什么大街上随随便便能买到的货色。

“这东西哪儿来的,你怎么天天还带着这个?”

 

向导翘着腿,窗外的灯光被行进中的车窗切割成一块一块的碎片,光影在他侧脸上交错闪现,如同老电影里胶片切换时的阴影。

“这酒的方子原先是我父亲用过的,我后来改良过了。他用的东西多,剂量大,味道更冲,你这种第一次喝的恐怕受不了。”解连环道,“我那天看你精神萎靡,多少猜到了一点,就带上了。看看有没有用。”

吴三省一听有点受宠若惊,下意识问:“解九爷原来也有神经紊乱的毛病?”

“也不算是。都是老毛病了,他们那代人经历过不少事情,解家人本身想得多,就容易忧思过度。怪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一心只想着赶紧从解家的阴影里躲出去,在外面一跑就是好几年,也没给他老人家分担多少压力——”

向导掐了掐内眼角的穴位:“心里想得多,嘴上却不能说出来,迟早要出问题。”

 

吴三省没有说话,他有种感觉——解连环正无意识地向他展示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传闻中解九爷一直是个怪人:虽说是个哨兵,但表面气质看着文质彬彬,带着一种不属于军校生的气质,大老远若是不闻信息素肯定要被误认成向导。能力上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在阵地后的营帐里,他说的话谁也不敢轻视。

所以解家老爷给吴三省留下的印象一直很单纯——牛逼,牛逼,很牛逼,其他的一律没什么概念。没办法,他懂事的时候吴家人早就迁到了杭州,原本在长沙的纠葛很快就被时间给洗刷干净了。

父辈的战场早已经被掩埋在岁月的黄沙中了,留下的只有传奇而已。之后他再接触解九爷时,也是多以家族晚辈和长辈的身份,何况吴三省那时对族外亲属交好这一套并不怎么感兴趣。解九爷对孩提时候的他来说,不过是个目光锐利、不苟言笑的叔叔而已。

 

“解九爷这么聪明的人,也会这样?”吴三省用余光瞟着向导,把酒壶推还回去。

解连环却冷笑了一声,没有任何忌讳,就着哨兵没拧上盖子的瓶口喝上一口。

“你听说过‘慧极必伤’这个词么?”

吴三省在脑子翻了个白眼,他对这词儿可是最熟了,不光他,老二恐怕更熟。

“在装着水的缸里放上个纸做的船,它能漂着,可你一直往船里倒水,它迟早会沉下去。”解连环又喝了一口酒,“我父亲要是这艘纸船,解家就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吴三省曾听吴老狗偶尔提及,解家和吴家在管理层面上有着根本的不同。若拿精神向导来比喻,绝对恰如其分——吴家人是典型的狼群式管理模式,以点带面,虽然容易出错漏却胜在方便统筹;解家则是鸟类生存模式,族类之间没有头领,只有联盟和网络,占有最多资源的就是“族长”。

这样一来,维系整个家族运转的是“资源”,维系家族成员关系的同样是“资源”。作为族长,“头鸟”只有不断扩充自己所占有的“资源”和“人脉”,才能将家族成员牢牢拴在周围。因此所谓家族的传承并非“族长”这一头衔的传承,而是货真价实的“资源”和“人脉”的传承。

按照这种规律,其实到了解连环这一代压力是很大的。一方面族内能作为上位者培养的哨兵越来越少,仅凭向导的身份很难继续维系之前传承下来的“资源”。为了继续将循环进行下去,解连环能选择的,让他在塔系统中平步青云的道路似乎并不多……

 

“呵,说了半天闲话……看来这酒的度数也不低。”

向导收了酒壶,一边把外套解开,一边挪到自己的床位边上。吴三省默默看着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床铺。

“早点睡吧,路还很长。”

解连环的声音低哑地从黑暗中传出来,爬进吴三省的耳朵里。

哨兵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困了。

 

长沙对于吴三省来说,不是个陌生的地方。

想当年吴家还在湖南塔活动的时候,为了方便行动,在长沙本地留下了不少用于通讯情报的暗哨。这些“堂口”的位置往往都是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有的伪装成招待所,有的伪装成店铺,由每个点的负责人牵头共同管理、共同运作。在情报人员的选择方面,他老爹一直有个特别有意思的理念——吴老狗用的人只论能力,别的不看。久而久之,在堂口中活动的,便有不起眼的普通人,也有供职于塔的特殊人群。

跟他手底下养的狗一样,别管是血统名贵的好狗还是毛色混杂的土狗,都在一个饭盆里吃饭,互不争食,该干活的时候也互不影响。

后来事实证明,他这种理念所具有的前瞻性令人望尘莫及——吴家因此笼络了大批的人才,其中的大部分都是冲着吴老狗的名头来的,可谓是死心塌地。很长一段时间,虽说是风云变幻,这些情报网却历久弥坚,从来没崩溃过。

后来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吴家全家上下急于转移到浙江,所有堂口都没来得及迁走。他老爹基于某种考虑,只统一下了命令,一时间所有的情报站全部转为了静默,在沉湎的岁月之中等待着首席的召唤。

 

暗哨重新启动是在吴三省二十二岁的时候,那时候他已经有了要继承老爹衣钵的想法,于是返回长沙打通所有情报网络一下子就成为当务之急。他很清楚,吴家能在长沙立住脚跟,吴老狗的人缘是一部分,更多情况下是吴家手中所掌握的东西。无论是在哪个年代,情报这种东西永远不嫌多。

令人头疼的是,吴家情报网沉默了这么多年,能留存下来的埋得都很深,行事十分小心。他虽说是吴老狗的亲儿子,没有信物直接上去说话未必会有人信他。

于是乎,吴家老三临去长沙前耍了个心眼——他顺了他爹办公室的一件衬衣穿在身上,等到了长沙的地界,把早就整理出来的据点地图一铺,挨家挨户地转过去。

事实证明他这招确实管用。吴家的堂口,每个都有一到两只狗留守,这些狗比大多数伙计的地位都高,都是当年狗五爷特意训出来留给堂口用的,只认特殊的识别气味,鼻子从不出错。吴三省一进门,那边门口拴着的大狗立马就坐了起来,鼻子抖了半天接着就使劲晃尾巴。店里的管事机灵,见状赶紧笑呵呵地把他迎到里铺去,他再把身份挑明,自然就好说了。

吴三省就用这招把堂口挨个打通。之后他偶尔会来往于杭州和长沙两头,久而久之,结合当前国内塔管理制度的模式和规则,渐渐从吴家的老网络之上发展出了一套自己的运行方式。虽说赶不上他爹那个年代的规模,却也算是够用。

 

他和解连环下了火车便马不停蹄地直奔那巷子。这会儿天色还早,每家每户都门窗紧闭,乍一看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只有零星几个闲人坐在巷口抽烟打牌,看他们俩路过只垂眉塌眼地瞟一眼,漠不关心。吴三省动了动鼻子,这几个人看着像地痞懒汉,却透着一股黑哨兵信息素味,不是什么善类。

两人在巷子附近找了一家饭馆填饱肚子。吴三省这阵精神差,五感负担略重,都尽量捡着清淡的吃。奈何长沙小馆子口味重,不给他讲究的余地。解连环坐在桌子对面,眼看着他对着菜单一通挤眉弄眼,最后忍不了伸手抢过来点了两碗米粉。

解向导特别尽职地嘱咐服务生少放辣子,一边直接把哨兵的味觉调低几度。

放在从前,敢这么招呼都不打,直接给他调整五感的,全世界恐怕只有陈文锦这么一个向导。她出事之后,吴三省就很少接受陌生向导的梳理和调整。解连环这动作大概也是职业病所致,哨兵咂摸着嘴里恰到好处的味道,决定暂时不跟他计较这个了。

 

午饭过后,两人在旁边的茶楼二层修整。这小单间的方位不错,从窗口正好能俯瞰到巷口的位置,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尽收眼底。哨兵和向导一左一右,坐在窗子边上。冬日午后的阳光从窗棱外滑进室内,暖洋洋的,也叫人昏昏欲睡。

没人的时候,吴三省的狼青就被放了出来。和解连环的渡鸦不一样,狼青很适应长时间在图景之外的地方聚形。这狗现在对他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少见它跟自己露过几回牙齿,当然前提是渡鸦被老老实实关在图景里。

此时,大狗卧在地板上。解连环偶尔看它一眼,发现它眼睛虽是闭着的,但耳朵时不时来回翻转,看着睡得并不踏实。

解连环扭头,瞟过吴三省眼底下一圈浅淡的黑眼圈。

 

“你不睡会儿?”

吴三省看着茶杯所答非所问:“你那线人晚上来吗?”

“晚上人多眼杂,用不着他亲自来带道,我知道那人藏在哪儿。”

哨兵惋惜:“可惜,我还想看看你这手底下的线人究竟是什么人物。”

“……”解连环是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有精力调查自己手里的线人,“你现在一天到晚的睡不着,不会是因为天天在这琢磨我的事儿呢吧?”

“琢磨你的事儿我更睡不着了。”哨兵嘟囔,起身朝单间里唯一一张沙发走过去。

往沙发上一躺,吴三省弄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一边道:“我先睡会儿,劳烦解处长盯着了。”然后也不管他听没听清,两眼一闭直接进入自我催眠状态。

 

吴三省在哨兵里头的个头也不算矮了,虽说是当了首席工作繁忙,到现在日常训练也没丢,肌肉非常结实,一大老爷们就这么窝在这小破沙发里,憋屈得厉害,能舒服才怪。

解连环无语地看着他的方向,半晌后反手把窗户关上半扇。他耳朵边上隐约捕捉到衣物沙沙的响动了一阵,之后就没有多余的动静,只剩下很轻的呼吸声。

向导把袖口解开随意盘起袖子,悄无声息地将信息素的禁制放低一点。空气中慢慢浮动起一股冷清的檀香味,说不上浓烈,但却足以令人心神安定。

 

吴三省难得睡了个好觉,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了。哨兵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水,脸皮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苍白得像个尸体。

解连环在边上看着他用纸巾擦脸,突然说了一句:“我给你做精神梳理。”

他这话一点征询的意思都没有。

“我没事儿。”哨兵看都不看他,“就有点耳鸣。”

“……我这不是为了你,你别在这跟我逞能。”解连环皱眉,“你闻闻你现在身上这味儿,跟炮仗似的。等会儿人还没找着,咱们俩就得先暴露了。”

吴三省平日里愣子了点,但也知道他说的没错,且他现在这样子进去会不会引起注意,恐怕连基本的警戒都做不到。加上他现在确实不舒服,要说前几天只是单纯头疼,今天的状况肯定比那得厉害得多。

哨兵深吸了一口气,妥协了:“包里有抑制剂。”

“哪儿呢?”解连环去翻他包,没一会儿从内袋里翻出一个防水袋,里面装着三个便携装的药瓶、一段橡皮绳和一根消毒针管,看样子是早有准备。

 

解连环虽然很少参加后勤工作,但在军校学的东西大底都还在脑子里存着,至少找血管的手段比医院的实习小护士还好点。吴三省的头阵阵作痛,也不顾及太多,反正解连环总不能满足于拿根注射器就把他放倒。

哨兵抬头盯着隔间墙上的一块污渍,放空大脑。

他们俩从去年在永兴岛暗中结盟,一路磕磕绊绊,居然也共事了将近大半年。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和解连环并不搭调,可时间久了,这种观念却越来越站不住脚——这向导与他其实有很多相似点,都是一些深埋在性格里的极其本质的东西。

他隐约想起童年时,他高坐在树枝上,俯瞰围墙中的解连环,就像是在注视着另一个他的人生。

他想这小子虽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却活不出自己一星半点的潇洒,何其浪费,何其可悲。这像是一种怜悯,而后他们各自站在镜子的两侧,怜悯在杭州冬日里的阴冷中发酵,慢慢变作嫉妒、不屑。等吴三省再回过头来看他时,解连环也已经不是解连环。他摇身一变,变成了在北京塔左右逢源的“解向导”。

那是另一段他想远离的人生,可童年时期的那种不屑与嫉妒却反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越发具有破坏性。

——哨兵想着能有一天把他那些打小“装乖扮弱”,长大后“装精明扮世故”的伪装一层一层全撕下来,就像狼青渴望撕扯渡鸦的羽毛,叫他最真实的那部分血肉见见光亮,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解连环把沾上血迹的棉球烧掉,并没注意到吴三省正低头盯着他那双手,目光灼灼。

 

两人提前出来,在巷子周围逛了一圈摸摸地形。这条巷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被牢牢夹在几趟大道中间,又因为周边平房众多被环绕在其中,反而很清净。

虽然被叫成“喇叭巷子”,但整条巷子的形状更类似于一根树干,一条主干,左右两边又各自分出辅路,辅路之间有的还有通道连接,有的则被杂物废土堵死,结构十分复杂。照理说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没理由这么长盛不衰,可因为它恰好位于长沙市内三个区的交界处,涉及利益方颇多,管理起来反而太难。久而久之,只要别搞得太出格,上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它自生自灭了。

将近十点,巷子口才开始上人,没多一会儿这一趟道上就挤满了油头粉面的“客人”和等生意的小姐。空气中烟雾弥漫,满是尼古丁和廉价香薰混合的味道。光线昏暗,偶尔有几个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故意挤到身边来,趴在人耳边呵着香气。一切青天白日下必须掩藏的猥琐淫靡似乎都有了抛头露面的机会。

 

吴三省叼着这两天抽的唯一一根烟,被周围闹闹哄哄的烦得直皱眉,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走在前头。他原本在塔里就这样招摇过市,一身正规制服都压不住这股子匪劲儿,到这种地方正是如鱼得水。解连环就惨了点,他这身小一号的骨架子搭配一张荤油不进、似笑非笑的清高脸,活脱脱一个被大佬包了的小白脸——还是那种一般价钱搞不定的类型。

吴三省在前面走着,慢慢就觉得芒刺在背,一回头就看见向导屁股后面不知不觉已经悄悄跟了好几个,眼珠子不怀好意地在他背上滚来滚去,如同被血腥味勾搭过来的秃鹫。

估计是觉得新鲜,哨兵想。按说解连环这种类型的在这儿算不上什么好货色,可经不住解大向导习惯性“变色龙”上身,谁蹭过来都是一脸的不回应也不拒绝。这帮出来找乐子的人,早就习惯了被人花式包围捧上天,像解连环这种“我撩你但我不鸟你”的类型估计还是头回见。

反正被盯的又不是他,哨兵本想装作没看见。可就眼见着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几个假装撞到身上的女人在屁股上摸了一把后,吴三省终于忍不住了。

 

解连环有点意外地看着揽在他腰上的手,抬头看过来:“吴上校是怕我挤丢了,还是怕我偷偷跑了?”

哨兵咬着牙,心说我这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想想也是,这兔崽子活脱脱一个带把的大老爷们,北京塔训出来的军官,跟A级哨兵一对一都不怵头,被人摸几把还能少块肉是怎的?

“解处长是经过大世面的人……”哨兵想他这一副不疼不痒的脸,就忍不住恶向胆边生,抬手在向导腰上掐了一把,“比起怕你跑了,我现在怕扭头你已经被人绑了。”

解连环大概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黑,顿时浑身一僵。

哨兵得寸进尺,在他耳边道:“怎么的?刚才那帮人摸你都没见你反应这么大?”

向导皱着眉头,一双招子恨不能化成两把刀怼进吴三省脑袋里。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哨兵是想看自己出丑,可却不知怎么回事,从吴三省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辛辣的占有欲。他抬头看了一眼哨兵,发现那双眼睛冷冷盯在他脸上,凶狠得就跟护食的大狗一样。

啧,这人怎么能活得这么复杂,又这么单纯呢?

向导抬头,鼻子尖儿无意识地贴着哨兵的耳根子擦过去。吴三省别开脸,意外地看解连环变脸似的从一脸的愠怒下化出一丝笑容。

“这些外人和三哥怎么能相提并论。”

 

哨兵瞬间把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拉开。

老实说他这话也没什么,充其量挑逗性强了点。他知道解连环一直对自己被当成靠出卖色相和信息素往上爬的花架子这事耿耿于怀。这小子报复心重,逼急了说出这种没下限的话呛他是常态而已。

吴三省用手驱走鼻子下的那缕信息素,忽然很想爆粗口。

确实是常态,但这种常态绝对不该包括自己裤裆里开始本能充血的海绵体。

 

解连环大概也意识到自己那话有点过火了,说完话立马直起身,忍着没从吴三省胳膊底下溜出来,可嘴巴却是死死抿着。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就这么一路沉默着闷头往前走,脚底下速度与其说是在逛花街更像是赶火车。到最后还是吴三省受不了先开了尊口。

“……还没到?”

“快了,前面100米那个蓝色霓虹灯招牌。”向导顺势切换进工作状态。

“周围有什么情况没有?”

“我能抓住的有五到六个黑哨兵,没摸到轨迹活动,应该都是普通的放哨点子。”

吴三省把手向导腰间撤出来,烟屁股丢在地上用脚踩灭。两人步调一致,齐齐停在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成人用品铺子面前。

 

此时外面正是热闹的时候,店里却没什么人,把帘子一落屋里和屋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清静得很。

屋子是典型的老屋结构,分内外两间。外间也就不足十平米,摆上个柜台已经满满当当,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架满了各种款式的假发和情趣内衣,款式艳俗,基本谈不上品味。柜台里面的东西样式更多,奇形怪状,有的甚至看不出来用途。这种类型买卖在当时的大街上是找不着的,放在这里倒是物尽其用。

一阵叮当乱响的声音,就看一个长相油腻地中年人掀开帘子从里屋转出来。这人五十上下,看着狡狯得很,满口熏得发黄的牙齿之中一颗金牙尤其显眼。约莫是有几天没开张了,这老板满脸笑容谄媚,可目光落在两个男人的脸上时愣了一下。

“……二位是……?”

“您好,”解连环朝他笑得和善,“请问,金万堂金副队长是住这儿吗?”


9.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外如是。

 

只见那老板跟变脸似的,解连环话音未落,他脸色一沉,扭身撒丫子就跑!

向导只觉得身侧一道疾风,吴三省已经像只豹子一样窜了出去。哨兵双手一撑桌面直接翻了进去,那半人多高大玻璃柜台根本没拦住他。两人一前一后,一路叮哐连打带拽地扑进里屋去,紧接着就是一声女人的惊叫。

解连环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绕过柜台,随手从里面拿了件道具。进到里屋,就看见吴三省踩在墙边上一破烂木板床上,正把卡在气窗上的店老板往下扒。这边床边趴着个女人,脸色枯黄,抖如筛糠,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印花睡裙。解连环摸不到她的触梢,迅速把她划进了普通人的分类里。

那女的看解连环进来,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开口就要叫,被向导一针镇静剂直接撂倒。

那边吴三省已经把人弄了下来,正把人两手反扭到背后。解连环把手里的东西丢给他,哨兵接住仔细一看发现手里头的居然是副镶着一圈粉毛的手铐。

 

“……”

“入乡随俗。”解连环坦然道。

 

吴三省把人捆了直接丢在床头上。期间那店老板一直咧着嘴巴闹,太阳穴边上青筋暴起,什么私闯民宅什么抓错人了啊,涕泗横流,咋呼得厉害。最后把吴三省闹烦了,哨兵反手抽出边上针线盒里的大剪刀抵在他眼睛边上,动作一气呵成,那人瞬间没音儿了。

 

解连环一直站在边上等他们俩消停下来,最后搬了把木头椅子面朝着床头坐下,双手在叠起的膝盖上一放,摆出一张闲话家常的亲切脸。

“金副队,久仰。”

“谁……谁……谁是……什么金……”

“你不是?”解连环点头,“那我问你金万堂是不是住这儿的时候你跑什么?”

老板张口结舌,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旁边吴三省冷笑了一声:“不说实话是吧?不说实话我就把你肚子里这点脏心烂肺全剖出来,看看它们会不会说实话。”

那店老板——或说金万堂——这角度虽说是看不见吴三省脸上的表情有多凶悍,但贴在他脸上的那把剪子的威胁性足够了。中年人被吓得浑身发软,几次试图开口,可却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想找你真是不易。金副队倒是挺自在,这才从北京塔逃出来几天,就干起小买卖了?” 解连环起身在屋里溜了一圈。这屋子里家具少得可怜,唯一说得上抢眼的只有个拿来冒充柜子的木头箱子。向导把目光从箱子上挪下来,扭头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女人,点了下头,“相好?”

金万堂立刻神经质地摇头。

“没事儿,你本来就不是军人出身,关在塔里那么久,恐怕早就百爪挠心了。出来找个相好也挺正常。”

“……什么塔……你们……你究竟是……”

“闲话不说。我听闻前阵子金副队和北京塔做了个生意。”解连环回到椅子上,一手抚过胸口不存在的褶皱,“怎么样,官面儿上的活终究是不好干吧?”

 

吴三省发现手底下的男人僵住了。

 

“你自己肯定觉得特别冤。也是,凭什么明明和上次干的都是差不多的活,这回拿的就这么少,还白白被贴了个秘密通缉,落到现在这种四处躲藏的地步。”解连环念叨着,看向中年人。

“三十多年前那事儿,你是不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不知为什么,听了这句话,金万堂瞬间汗如雨下,脸色煞白,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打起摆子。

“要我说金副队何必战战兢兢的。一条人命而已,” 解连环完全没有一点就此打住的意思,“想想当年上百条人命呢,你不也眼睛都没眨一下吗?”

 

他这话就像是点着了金万堂的引线。

就看那中年人整个像被厉鬼附身一样,突然朝他扑了过来。

可怜他人还没近解连环的身,就被吴三省从身后按着脑袋压回床头柜上。“咣当”一声巨响,肉皮砸在木柜上动静十分吓人,听着叫人脑仁发疼。

金万堂趴在床头柜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也顾不上自己脑袋上那一大块淤肿,在哨兵手底下挣扎着嘶吼:“老子没杀人害命!当年那些事儿不是我——”

“没关系,金副队别怕。反正我今天也不是来问三十年前那件事儿的,我来主要是想打听一下,”解连环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居高临下看着他,“去年9月15日晚八点您在哪儿?”

他换了个姿势:“这么说你可能想不起来,我提示一下。你那天带着你的上司——五区运输部负责人林廷威上校,驱车前往火车站,准备乘火车前往辽宁参加会议,但在路途当中发生了一件事情……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吴三省低头,他听见金万堂“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身体彻底趴伏在床头柜上。中年人身上覆盖着一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感,就好像解连环正拿着一把刀子,在这中年人眼皮子底下一片一片地解剖他,每一刀几乎都是贴着命脉割下去的。

吴三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解连环,他本以为向导此时多半是抱着一种看戏的心态进行审讯,可不知为什么他没在解连环的眉眼中看到任何嘲讽。向导就那么安静的坐在那儿,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悲戚和愠怒,与他平日里油滑狡黠的样子相去甚远。

 

不提林廷威那事儿,他们刚才说的“三十多年前那件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金万堂反应那么大?

吴三省在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他对出生前发生的事儿一向不怎么上心,记忆中好像也没有过什么大事。当然,如果像解连环说的那样,有大批的人因此丧命,那这件事必然也会处理得悄无声息。毕竟在那个年代,这种绝对算得上是个恶性事件了。

 

三十年前……

哨兵皱了皱眉,若非要说的话,三十年前好像刚巧是老吴家搬到杭州的日子。

他隐约记得老大提过一次,说当年吴家举家迁过来,主要是为了迁就刚怀上孩子的吴夫人。那段时间据说非常混乱,似乎湖南塔也出了个什么事情。申请书前脚刚一下来,吴家人后脚就直接迁过来了,好多事情也没处理干净,暗哨堂口的事儿就是那时候落下的。

吴三省听过这段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觉得不可理解,调职这种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年吴老狗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中校军衔,手底下管着大把的差事,还有好几个军用的狗场需要管理。这么突然进行人事变动,执行之快,让人不得不怀疑。

现在想来,当年吴家离开长沙时的状态,与其说是“迁离”更像是“逃离”。会不会和他们虽说的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呢?

 

金万堂听罢了解连环的陈述,依旧不敢抬头:“……那天的事儿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解连环叹了口气,复而低头看着他:“看来我是低估金副队了。没想到你还是有些骨气的,可问题是你这么老实,‘它’知道么?”

向导看了一眼表:“金副队知道为什么一开始给你下的还是缉捕令,后来却改成秘密缉捕了吗?”

 

金万堂看着他,似乎拿不定主意要点头还是摇头。

“你不是塔里人,可能不清楚。秘密缉捕令最早是被用在塔的逃兵身上的。塔系统以此缉拿逃离塔控制的哨兵和向导,由于特种人群属于特殊战略资源,秘密缉捕令既能起到保护资源安全的作用,也不至于让上面太过难堪。”解连环耐心解释道,“不过最重要的是,它在执行程序上有一个传统——没有缉拿记录。这其中包括被缉拿对象的名字、体貌特征在内,一律不会被记入档案。”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以秘密缉捕的名义,直接悄无声息地把你做掉,不用走任何法律程序,也不会留下书面记录。”解连环笑了笑,“按理说你这种普通人,本来并不适用于这条缉捕令……”

他用食指朝上虚指了一下:“可有人不看见你的尸首,恐怕睡不好觉啊。”

他这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一般的中队部门是无权下发类似全国缉捕令这种高级别命令的,这条命令存在,说明有更高层的人物从中指使。

换言之,金万堂已经被他的“雇主”抛弃了,等待他的只有灭口一条路可走。

 

这话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解连环说完的时候,金万堂整个人已经彻底垮了。吴三省把剪刀从他脑袋边上撤下来,人一旦从精神上开始崩溃,下一步肉体就会迅速丧失行动力,这老东西现在已经伤害不了任何人了。

 

解连环坐回椅子上:“金副队就不想也说几句吗?”

金万堂呆愣愣地抬头看他,脸色灰败,最终哆嗦道:“……你……你到底是哪边的?”

不是“你是什么人”或是“你到底想干嘛”,而是“你是哪边的”。

解连环沉默了一会儿,道:“北京塔并不只有一拨人说的算,我能说的只有这些。”

 

老家伙听后脸上一皱,就哭了起来,他这情绪变得太快,吴三省一时有点反应过来,看他抽抽得喘不上气来,哨兵低骂了一声怂货,嫌恶地挪开半步。

解连环倒是一直耐心看着:“既然你当初一只脚踏进来,就应该预料到如今这个局面。我大概知道你这回为什么还要替他们办事儿,也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我可以想办法将你转移到海外,并保证你的安全,前提是,你必须把你知道的关于林廷威上校的死因和你的任务内容据实告诉我。”

金万堂愣了一下:“你有办法把我弄出去?……我怎么相信你说的话?”

“信不信由你,”解连环说道,“反正最后被弄死的人又不是我。”

 

中年人下意识地抖了抖,像是做了一番心理斗争,最后才颤抖着开了口。

“林廷威不是我杀的。我说白了,顶多是个从犯。”

吴三省和解连环看了一眼对方。

“这事儿说来话长……大概还是一年前了,我那时候一直在外头游荡,自己当中间人搞点‘小买卖’。本来小心得很,可也不知道是怎么被发现的。有回出去,有个熟人告诉我说有人托他约我出去聚聚。我以为是打哪儿认识的老主顾,也没多想就去了。”

“结果到地方以后,那人见了我上来直接跟我报了名头,说是北京塔的,我当时吓得要死,以为他们是来追究‘那件事’的。没想到他压根没提,只说有单生意不知道我想不想接。我那阵手头有点紧,跟这帮人做生意虽说有点风险,可如果有钱进账,那绝对少不了……就给应了。”

“我拿到林廷威资料就是那时候,工作挺简单,就叫我盯着他点儿,没别的。”金万堂道,“林廷威在北京塔呆的时间并不长。我后来也打听了一下,听人说,他原本是宁夏塔那边的,名不经传的,身体还不好,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被调到北京塔来了。这人是个官迷,只顾着自己一路平步青云,老婆孩子丢在吴忠的乡下也不要了。”

“那段时间正逢塔里‘反特’搞得热火朝天,我以为这林上校是政审考察有问题,有疑点,需要评估。”

“你就没想过,北京塔自己的塔内考察为什么会找你这么个外人来做‘评估’?”解连环问。

“嗨,可不是么!我也问了,跟我接头的人说这林廷威在北京塔可能有人脉,一时摸不清楚,用自己人不太放心,我这种没干系的外人反而好做事。”金万堂苦着脸,“都到这份儿上了,我还能怎么着?我就这么盯了他大半年,跟他差不多也混熟了,可到了也没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据金万堂回忆,林廷威这人大部分时间中规中矩,偶尔单独行动也是去上面汇报工作。蹲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找着他是‘敌特’实着证据,金万堂已经有点腻了。他原本就是一街边混混,四处骗吃骗喝占点便宜也活得挺自在,如今天天被圈在塔里,坐牢似的,谁受得了。他想着林廷威的事也就这样了,等过一阵审查期过了,他也就自由了。

没想到去年中下旬,金万堂突然又接到了条指令。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说是现已从其他渠道取得证据,判定林廷威确有私下通敌的事实,要求他在规定的日期协助上级清除此人,并在结束任务后将对方的全部个人物品进行清点上交。

 

“哼。”

吴三省闻声下意识地看向解连环。

“这么多年了,还是老把戏。”向导冷笑道。

 

金万堂开始有点犹豫,他到底是个平头老百姓,这么些年了,又跟这些事儿沾边就不明智。可想到当初“雇主”许给他的东西,一咬牙,还是决定把这活儿干下去。

距离任务执行日期还有几天的时候,有人通过邮递渠道给他邮寄了三只沙丁胺醇气雾剂,寄件人未知。金万堂虽说不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的,却知道这东西肯定有点问题。他把药盒拆开,就发现里头的药瓶特别眼熟,再一看使用说明书,就发现这药和林廷威总是放在桌上的那种居然是同一种。

 

“那些药都是开封过的,标签都磨损了,装得也不满,一看就是特地伪造成被人用过的样子。我当时立马就想到了之前给我的命令。”金万堂抠着手指,“于是我就找机会,把这药放进了林廷威包里。他当时对我没什么防备,这活儿倒是没什么难的。”

 

三天后,也就是9月15日当晚,金万堂按照安排开车载林廷威前往火车站,途中林廷威也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卧倒在后排座椅上,脸色青白,手脚痉挛,没多长时间整个人就昏厥休克了。这一切,在前排驾车的金万堂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甚至听着那姓林的挣扎着扒他座椅靠背叫他停车。然而他所做的一切就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用安全带把自己牢牢绑在驾驶位上。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他听着后排急促的呼吸和翻腾由激烈到艰涩,最终转为死一般的寂静。

金万堂是谨慎,他一直等到林廷威不动了才赶紧在路边停了车,探身过去一摸,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沙丁胺醇?”吴三省挑眉,“治哮喘的那个沙丁胺醇?”

解连环点头:“林廷威貌似有先天性哮喘,虽说没严重到要命的地步,但也得每天定时定点服药。沙丁胺醇和莱克多巴胺都是治疗哮喘的,但相比之下前者毒性远高于后者。所以得非常小心控制剂量,频繁地大剂量使用会导致沙丁胺醇中毒,引发心动过速,心脏功能稍弱的可能会进一步恶化成心绞痛猝死。”

“所以那些药的浓度和剂量都是被调整过的。”哨兵低头看着金万堂,咧嘴阴笑,“金副队可以啊,这是不是就叫兵不血刃呐。”

金万堂一听立刻喊道:“那、那药不是我弄来的。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协同犯罪同样属于犯罪,”解连环冷冷道,“我现在不关心这些。你刚说了,上面要求你随后整理上交林廷威的个人物品。但就我所知,现场并没发现他的包,那么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推测——你在林廷威死后彻底就慌了,因为跟上次不一样,这回你直接参与进了事件里,如此一来很多证据就变得对你十分不利。”

“你害怕回去之后会被人推出来做替罪羊,便把林廷威带的东西全部带走。一方面,考虑到上面要的是你手里的这些东西,你可以以此作为筹码和对方谈条件;另一方面,对方急于收回林廷威手里的文件,说明其中有利害相关的东西,如果事态失控,你可以利用这些文件作为证物,寻求第三方的保护。”

吴三省冷笑一声,似乎明白了向导的意思:“想得倒是周全。这些文件现在藏在哪儿?”

金万堂一惊:“你怎么知道我……”

“林廷威死后你已经是惊弓之鸟,你本身虽说有不少江湖阅历,但对塔内事务所知甚少。在不确定手头这些文件内容是否对你有利的情况下,你不会轻举妄动,向任何人投诚。”解连环道,“所以保险起见,你把东西藏了起来或是交由某人保管。以此作为后备保障机制,以防自己被抓后无牌可用。你知道即使自己被那些人抓住,只要文件一日找不到,你就能多活一日。”

 

吴三省用剪刀尖儿点了点金万堂的脖子:“金副队已经决定要出国避难了,这东西放在你那也没什么用,不如就过继给我们如何?”

金万堂一听有点急了:“这哪儿成!这可是我保命的东西!”

解连环道:“金副队,生意人都都讲做买卖要靠诚意。我答应帮你出国避难,这是我的诚意,你要是不拿出点东西,这生意还怎么做?”

金万堂眼睛滴溜一转:“怪不得……这就是你们来找我的目的?”

解连环一声不吭,形同于默认了。

要说金万堂到底是老油条,一知道自己手里握着个“宝贝”,立马不怂了,把眼睛一横:“你们也别为难我,那东西是我保命用的,说什么我也不可能给你们。啊当然了,要是……你们能想办法让我从林廷威这案子里脱罪,我自然就用不上那东西,到时候你们再拿走也无所谓啊。”

老家伙这条件大有蹬鼻子上脸的架势。“它”既然一直在抓捕金万堂,势必有绝对的把握能把锅叫他背牢,想要“脱罪”哪儿有那么容易。

吴三省听了不等解连环说话,冷笑一声:“脱罪是吧?行啊,老子今天就送你一程。疑犯要是被发现已经自杀,这案子不就结了么!”说罢“咔嚓”一声打开剪子直接架在金万堂耳朵根子上,“不过你今天这态度惹老子不舒坦了,杀你之前你先叫两声给爷听听,叫得好听,我考虑考虑让你死得痛快点。”

金万堂哪儿玩得过吴三省这手黑的,一看以为他要动真格的,立马像条临死前的鱼似的,挣扎起来,一边扑腾还一边喊:“没我你们找不着那东西!你不帮我,我也能藏!反正现在是秘密缉捕不是通缉,到时候我藏到深山老林里去,我还就不信,他们还能把整座山都烧了?!”

 

这期间解连环始终是面无表情,等那金万堂折腾差不多了,忽然道:“三哥。”

吴三省下意识抬头,发现向导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干嘛?”

“东西你带了吧?”

“……什么东西?”

“别装。”

“我他娘的装什么——”吴三省怒道,却看向导用下巴点了点金万堂,那表情就差把“你自己看着办吧”几个大字顶在头上。

哨兵瞪了他半天,最后实在没辙骂了一声,一手从后腰里取出个东西,甩手丢给解连环。

 

那东西黑色见方,个头不大,像个BP机似的。解连环接过来后摁了几个键,就听见金万堂自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可不就是他刚才供述怎么杀林廷威时候的录音。

这份录音内容非常完整,可见是早有预谋的。向导听着录音,心里觉得有点好笑。要说吴三省这人作为敌人的时候确实阴险,可当队友却相当可靠。他们俩脾气虽然南辕北辙,但思路却总是莫名有志一同,若是能结成联盟,说不定吴三省这哨兵真能弥补自己身上的毛病。

 

他朝目瞪口呆的中年人晃了晃手里的便携录音机:“涉嫌协助监视、谋杀北京塔运输部部长,畏罪潜逃并且窃取国家重要机密。金副队,我如果把这东西递到北京塔手里,这些罪名,足够总塔发你通缉令了。别说总塔,司法部也得跟着搀和进来。到那时候,你还能往哪儿藏?”

金万堂嘴唇发抖:“‘它’不可能让这事儿抖落出去!”

“确实,但你刚才说的这些对‘它’来说已经够了,”解连环看着他,“他们完全可以说你是为了脱罪才攀咬他们。到时候,可不是你说‘有人指使’司法部的人就会信的。一个街头骗子和一群北京塔高层管理,你觉得哪边更可信?”

中年人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吴三省冷眼看着他把头垂下去,无力地在床头柜上磕了一下。

“我没有故意跟你过不去的意思。”解连环道,“你手里的那份东西,留在你那就是一摞烂纸。你如果愿意把东西给我们,我之前说的话还算数。”

“抱着一堆废纸等人来抓你归案,还是到国外逍遥自在,聪明人知道该选哪个。”

 

最终金万堂还是答应了。

解连环的交换条件目前来说对他还是最优的选择,只要一出国境线,别管是秘密缉捕还是通缉都是困难重重。对于金万堂来说,无论采取什么措施保命都是最重要的,他确实不能保证林廷威那些文件有足够的分量,如此一来,还是解连环答应他的东西更实际可靠一点。

“我答应把东西给你们,但我怎么确定你们真能把我送走?”

解连环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个档案袋,看来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出国所需的手续、文件和通行证我都已经替你办妥。里面还有三个外籍社保号码,供你到达目的地后伪装假身份使用。这事儿很急,我们两个现在就跟你去拿东西,随后立刻把你送到我线人那里,由他带你出境。”

“行,行!我这就领你们去!”金万堂狗腿巴巴,赶紧把袋子揣在怀里,像抱着救命稻草似的,一边颤颤巍巍朝吴三省摊开手,“那什么……我手上这手铐是不是也……”

“别急,等到了地方就给你解开。”解连环晃了一下钥匙,“走,头前带路吧,金副队。”

 

撩开帘子走进店面,此时虽然已经是凌晨,外面却依旧非常热闹,人来人往,跟逛年节夜市似的。解连环皱着眉看了一眼手表,抬眼发现走在最前面的吴三省突然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

哨兵没吱声,只一手拦在他们前头。狼青已经从他腿侧钻出来,朝着大门外亮出犬齿。

金万堂看不见精神向导,看吴三省突然一动不动,有点莫名地看向旁边的解连环。

向导心里一沉。他心理和语言暗示虽然高明,但却不太擅长触梢捕捉,加上之前一直集中精力跟金万堂斗智斗勇,没察觉到屋外有任何异常。他把渡鸦唤出来,触梢迅速铺展出去。

 

六个信号点像六支蜡烛依次在他的探索范围内亮了起来。

距离之近,似乎只有一门之隔。


10.

两个人反应很快,立刻默契地拖着金万堂退回里屋。

一进屋,解连环扭身便把房门插销挂上,那边吴三省已经跃上木板床。哨兵推开墙上的气窗,这窗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双手支撑着身体往外看,发现窗外紧邻着一条狭窄僻静的小道。这黑巷子里的小路四通八达,可要是不熟悉情况,拿来作为逃生通道还是有点冒险。

好在吴三省对这一带多少还有些印象,哨兵把气窗开到极限,扭头看向解连环:“走这头,你先过。”

解连环二话不说立刻靠过来,气窗位置略高,吴三省在他腰上扶了一把,把人托上去。这小子看着瘦瘦巴巴的,身手毕竟是军校里训出来的,还算敏捷。向导翻出去后轻声落地,几秒之后渡鸦飞到窗棂上拍了两下翅膀,示意吴三省一切安全。

吴三省照着刚才的样子把金万堂弄上去,老家伙腿脚僵硬,手还被拴着,费了点劲儿。最后吴三省自己双手拉住窗框,屏息将双臂一提便从气窗翻了出去。

 

“我的暗示能拖十分钟。”解连环道,一边拉起金万堂,“你觉得都是巷子里巡哨的吗?”

吴三省摇了摇头。黑巷子一带确实有不少受雇守备的黑哨兵,虽然看着把式凶狠,级别却不高,顶天就是B级C级一类的二流货色,只当打手够用。

而门外的那帮人能在他鼻子底下屏蔽这么久气味,除了能力值旗鼓相当的A级哨兵,不做他想。

“清一色的A级。”哨兵道,“这破巷子的主顾可雇不起这规格的队伍,看来是北京塔的人,咱们暴露了。”

金万堂一直没搞懂他们干嘛这么紧张,可听见“北京塔”三个字顿时就慌了:“那咱们这是被围了?!”

吴三省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巷子里搞围堵哪儿有那么容易。别说那么多废话了。赶紧走!”

 

三人一路沿着黑漆漆的后巷狂奔,吴三省开着哨兵视觉跑在前头,偶尔提醒他们注意脚下的障碍。那六个哨兵被解连环拖了很久,这会儿才刚发现他们已经脱逃,信号点正沿着他们逃走的轨迹追上来。

转眼之间两边的距离就缩短到了400米内,吴三省他们这边暂且不提体能素质一般的解连环,单就金万堂这腿脚,也绝对跑不过对方那六个训练有素的高级哨兵。

“咱们得分开!”他听见解连环在后面喊。

“这地方道这么乱,现在分开也就我出得去!”吴三省骂道。狼青护在他左侧发出一声低吼,这里距离巷子的出口还有至少三分之一的距离,然而追兵跟他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右手的口进去!”解连环喊道,“往人多的主干道上去!”

 

渡鸦一个急转侧身飞进岔路口,狼青和吴三省紧随其后,解连环推了一把已经几乎岔气的金万堂,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挤了进去。

解连环的方向感还算不错,这条岔路比之前的后巷更宽,尽头似乎就是黑巷的主道,店面里各式各样的靡靡之音顺着两侧的墙壁传过来,配合着昏暗的灯光简直比话本里写的还像百鬼游街。

眼看着主干道就在跟前,吴三省一个急刹车停下。他们这回算是暗访,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冲突,然而后面跟得死死的,跑也来不及,为今之计不如赶紧先找地儿藏起来。

解连环倒是跟他有些默契,四下看了一圈,二话不说把跟前的垃圾桶盖掀了起来。

“进去。”向导朝金万堂摆了下头。

金万堂犹豫了一下,不过终究是保命重要,把牙一咬赶紧手脚并用爬了进去。解连环眼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埋进垃圾堆里,把盖一撂。动作间小道那头追来的人已经拐进了岔路口。

 

“啧傻跑半天,你丫不是能用暗示么?”吴三省问他。

解连环黑着一张脸,一边背对着他检查了一遍垃圾桶盖,一边心说我要是刚才能用暗示还用得着跟狗似的追着你跑了大半条街么。

向导有点挫败,按说那些前线向导就算是顶着爆炸都能精准地下暗示,可惜因为他职业关系向来习惯搞偷袭潜伏,临敌应战心理素质不够强,这种巷战追击的环境下根本没法集中精力操纵触梢。

“暗示需要时间,对面人太多,得有人掩护我。”

 

“现在跑是跑不了了,”哨兵道,“我掩护你。”

听见这四个字的解连环一愣,转身就看见吴三省逆着光朝他逼近过来,影子瞬间把他罩在了下头。平日里他总以为他们俩也就体格上差着点,这会儿哨兵胸口紧挨着他的胸口,气势上居然也胜他不少。向导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直接被挤进墙和垃圾桶的夹角里。

“现在有个技术性问题……解处长出任务的时候见过鸭没有?”吴三省忽然在他耳边问道。

 

不得不说的是,在很多年后,每每想起这句话,解连环都不得不惊讶于他自己跟吴三省在狗急跳墙方面的默契——他听完瞬间就明白这货想干嘛了。


解连环倚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运动后缺氧让太阳穴附近的青筋鼓点一样突突直跳。

野妓他确实见过,这一行里男的女的本质上差别不大,重要的是技巧和脸。他心里面门儿清,然而理论归理论,实践起来又是另一码事儿了。

吴三省到底是经常参与实战的哨兵,这会儿反而越发镇定,直勾勾盯着他,好像在等他自己做决断。他这样无形中给解连环种压力——他觉得自己此时就像一整捆干枯已久的稻草,这人被药物干预过的信息素在他嗅觉末梢徘徊聚集,燃起硝火令人窒息的苦涩味,辛辣得似乎浓度再提升一个刻度就能引发火灾。

向导意识到这点的一瞬间当即被恐惧没顶,因为他现在的感觉几乎和书里所说的【结合热】临床表征没有什么区别。

 

不,不可能是结合热。

 

解连环在大腿上用力掐了一把,拿肩膀把吴三省推开一点。

吴三省本以为他不打算配合,暗叹一口气准备撸袖子硬拼,却见向导唰地一声把外套和夹克的拉锁一拉到底,露出里面一件厚度一般的毛背心加衬衫。解连环本来就身体瘦削,这一身黑灰搭配勒出一段腰身,居然平添一股子禁欲与肉欲相互交缠的暧昧感。

向导豪迈地把衣服往油腻发黑的地面上一丢,扯开自己的领子,朝他比划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用不着他再做暗示,吴三省果断调低嗅觉贴近过去。追兵已经近在咫尺。

解连环的每一块肌肉似乎都在发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过于紧张。吴三省将他双手拉起环住自己的脖子,向导却一把抓住浙江塔首席的手按在自己腰侧,一路引导着滑向后腰。他这虽说确是是野妓勾搭主顾的前戏套路,动作却僵着,总觉得你摸错一寸地方就要硬挨他一肘子。

啧,这感觉怎么突然就跟“强抢民女,赶鸭子上架”似的。吴三省一早习惯了他平日里那副鼻子朝天假清高的德行,这会儿居然有点下不去手。

可下一秒,哨兵就在他腰上摸到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插在皮带上的战术带里,紧压着向导的后腰的皮肉,在人体温度的衬托下如一块坚冰。吴三省一哆嗦,刚配合着演技烧上来的情欲登时被一盆冷水浇醒了。

“……你他娘的这是打哪儿顺的?”

“走前申请的。”解连环道,在吴三省眼皮子底下露出一丝笑容,“怎么着,潘子没跟吴上校打小报告?”

……这“拿就拿了,你奈我何”的语气还算有点解连环的意思。吴三省冷笑一声,一手拉住枪托,一边低头将向导奔跑后尚未平复的呼吸含进嘴里。

 

瞬时间檀香、尼古丁和硝烟的味道混作一团。

解连环这边明摆着气还没喘匀,被吴三省这一番气势如虹的“攻城略地”搅和得如同溺水,拼命地喘气。可惜吴三省就像借机报复,一丝“自留地”都没打算给他留,一边不顾一切地往里闯一边握紧了解连环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臂,谨防他抽身脱逃。

追击者的脚步声在他们身边停下,有人轻浮地吹了声口哨,似乎还真把他们俩当成普通嫖客和男妓了。解连环勉强分出一部分精力,由触梢送出暗示。而在他操作的同时,一个类似领队的人正朝他们俩走过来。

吴三省下意识地提了一下枪,被解连环用手按住。

 

“操,跟丢了?”

“气味消失了,不会是混进人群里了吧?”

“他们带着一个普通人,跑不了多远。”

“那怎么着?分头搜?”

这时一个人忽然说道:“找到他们了,似乎是往三号区那边去了。” 

“走,别让他们跑了!”

 

这一队人匆匆而过,丝毫没把墙边的两个放在眼里。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解连环就从吴三省手底下挣扎出来。哨兵探身看了一眼追踪者离开的方向,赶紧转移话题:“可以啊,你这暗示速度。”

“我好歹也是科班出身。”解连环貌似也不想再提刚才的事情,果断顺着台阶下了。他拉开旁边的垃圾桶盖子,就看金万堂带着一身恶臭手忙脚乱地从里面翻出来,“这下倒是把他原本的气味盖住了。”

“接着怎么走?”吴三省盖住鼻子,“暗示的距离和时间都是有限的,那帮人有可能一会儿还会折回来。”

“分成两路。”解连环拾起外套,从兜里摸出个火柴盒子抛给他,“我去把那帮人引去别处,你跟着金万堂去拿东西。东西到手后把他送到济龙港,我已经事先打好了招呼,线人会在那接应你们。你拿着这个,线人看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一个人去?”吴三省皱眉,“对面有六个A级哨兵,万一他们后面还有向导的后援怎么办?”

解连环摇头:“他们要是有向导跟着,刚才找人的这会儿功夫早该放出来了。但我没感觉到有任何同类,只能说明两个问题:要么他们队里没有向导,要么是这帮人太过刚愎自用,觉得靠五感就能解决问题。这种人盲目轻信直觉,抓不住我。”

吴三省沉默了一阵,抬腿踢了一脚金万堂,把他轰起来,一边看向解连环:“成。车站中路152号有个招待所,是吴家的盘口。你完事之后,到那跟我集合。”

“知道了。”

 

两人分开行动。吴三省这边带着金万堂从巷子东边的岔路翻出去,这一代都是居住区,入夜之后便一片死寂,偶尔碰上一个也是酒过三巡的,歪歪斜斜从他们边上过去。嘴里荒腔走板的唱,听不清是歌还是戏。

金万堂藏东西的地儿距离并不远,是他老相好的住处,位于某个职工大学的家属楼中。这女人也是念旧,据说前几年去外地工作,这房子闲置了下来,便又配了把钥匙留给他,叫他没落脚地的时候可以来住住。金万堂顺势就把这地方当成了安全屋,反正他们俩当初还好的时候他已经跟这大院里的人混了个脸熟,不会有人怀疑他。

一切顺利,两人拿了东西就马不停蹄地赶往济龙港。折腾了一夜,他们赶到时天已经蒙蒙亮。马路上特别清净,只有道边的公交站牌下蹲着个船工模样的人,那人身形瘦小,戳在阴影里也不显眼,正抽着根烟。那人看吴三省走过来,赶紧拍了两下衣服站起来,戒备地盯着他们看。

哨兵一句话不说,把解连环给他的火柴盒丢给那船工,对方接过来当着他面打开,里面除了火柴什么都没有。那船工倒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嘴里含混着啊啊了两声,丢给金万堂一件破袄,一躬身,意思大约是叫他跟着他走。

吴三省了然。解连环这小子确实谨慎,这世界上大概也只有哑巴做线人才不会走路风声。

金万堂这一路一直瑟缩着肩膀,这会儿似乎才缓过来,扭头狗腿巴巴地跟吴三省一拜:“二位大恩大德我这儿没齿难忘,以后用得着老金我的就说话,我一定想办法给二位办到!”

吴三省冷笑一声,心说你这许得尽是些个废话,往后你都不在国内呆了,老子特么上哪儿找你给我办事儿去?最后只朝他摆了摆手。

“金副队客气,山高路远,往后你就顾好自己吧。”

 

凌晨五点半,吴三省终于回到了车站中路152号所示的招待所。这个点位是老吴家在长沙中三区的总哨,名头很大但店面很小,被挤在一家小土产店和足疗店中间,位置非常僻静。时间尚早,黑漆漆的巷子里只有招待所的霓虹灯招牌还亮着,特好分辨。

前台冷清,只有个人影缩在一边的茶座里,貌似是在等人。吴三省撩开棉帘进去的时候,对方就站了起来,把盖在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张带着刀疤的沧桑的脸。

“那小子回来了?”吴三省点了一根烟,把外套和拿回来的公文包放在椅子上。肾上腺素慢慢退去,疲劳一点点爬上四肢百骸——没了结合向导,他大底是不如从前那么活蹦乱跳的了。

“一个小时前回来的。”潘子答道,“我一直带人跟着。跟三爷想得一样,解向导离开巷子后很快就甩掉了追兵,往城北去了。”

“……城北的什么地方?”

“三爷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解向导有段时间一直和塔外保持通信的事儿么?”潘子道。

吴三省挑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解向导去的地方,就是我们之前查到的那个他寄信的招待所。”


TBC.


双簧 下2

评论(16)
热度(201)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无中生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