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捉迷藏

吴邪一觉睡到天黑，醒过来时才知道马上就要到林芝机场了。整个人都睡懵了，这一路八个多小时，他竟毫不知觉。

机场大约在海拔2940米以上，吴邪下车时裹紧了外套，还是被高原的冷风吹得一哆嗦。按理说他们应该从林芝直飞重庆再转机，但他三叔派来了军用飞机，这就省了不少事情。这个海拔高度起飞难度很大，飞行员稍微业余一点，他们就会变成行进百慕大三角的货船，不见踪影。到时候他三叔要找他，就只能根据他周围这几个哨兵身上的GPS找了。

吴邪想起吴三省朝他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叹了口气，回去这通数落肯定没跑。 
他在精神图景里找到很多遗忘的东西，加上图景的修复，很多之前的事情他一点点回忆了起来。但是无论他怎么找，翻遍了那间铺子，都没找到他和张起灵是在什么契机下结合的。 

难道说其实在吴邪心里那段记忆并不重要？

他并不这么觉得。 
   

他被领着进了机场的候机室，这个季节还算是旅游旺季，不过因为几乎没有夜间的航班，候机大厅里没几个人。

四个哨兵中的一个去确认飞机抵达时间。吴邪依然有点昏沉而且浑身发冷，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实在是无聊得不行，干脆尝试着把小满哥叫出来。他想象了一下小满哥毛茸茸的脖子，顿时整个人充满了动力。

大狗这回还真给他面子，吴邪一扭头就见它从椅子后面钻出来。 

“过来让我摸摸。”

小满哥不乐意地晃着尾巴贴着他腿坐下，虽然精神向导是没办法像正常动物一样提供热量的，不过哪怕只有精神上的慰藉也可以接受。吴邪觉得心情稍微好了点，小满哥能从图景里出来，说明图景恢复得差不多了。他的记忆比原先清晰了不少，童年的上学时的进入塔之后的，但偏偏没有关于张起灵的和他被汪家抓走的。 

也许还差点。他俯身去摸小满哥，捋过黑狗发亮的皮毛。小满哥对他还是爱答不理，看来这狗嚣张了很久了。

黑狗突然扭头瞪着他。 

啧，说你两句怎么了？你瞪我干嘛？

“小三爷，我叫人打了点热水，你喝点暖和一下吧。”吴邪扭头发现是领头的哨兵老宋。 

他抬手接过来，就发现小满哥蹲在他旁边还是一动不动，嘴唇微微抖动。

这什么情况……吴邪小心地在它头上抓了两下，才发现小满哥不是在瞪他，而是在瞪他旁边的老宋。 

“小三爷的精神向导能出来了啊，嚯，还挺凶。”老宋倒是不怕它。

“就是认生，估计以前不怎么出来。”吴邪笑了笑接过他递过来的干粮，撕开包装。 

“可惜这回走得急，包里再装不下别的了。否则也不能让小三爷跟我们受这份儿苦不是。”

“都什么时候了，有的吃我就谢天谢地了。”吴邪把食物放在一边，挠了挠后脑勺，“那个……我去上个厕所。” 

“那你可得快点，飞机应该快到了。”

“知道了。”他朝小满哥打了声呼哨，大狗垂着尾巴站起来，又扭头看了一眼老宋，才跟着吴邪跑开。 

他一路拐进卫生间，随便找了个隔间进去，把门锁好。小满哥使劲在他旁边挤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吴邪拍了拍它，“刚才外面人多眼杂，他们有四个人呢，咱们这边就我一个。你要是当时发难，咱俩就得被直接扣住。”

都怪他白天睡太死，醒后昏沉得愣是一直没发现这四个人被换过了。他三叔派来接他的是四个哨兵，但刚刚和他一起在候机室里等着的分明有一个是向导。再加上小满哥对“老宋”的态度，吴邪立刻就明白这几个不是和他一起在墨脱上车的人。 

可到底什么时候被调换的，他睡着的时候？对家是怎么知道他们的行踪的？

他现在只能拖延时间，卫生间的这块区域墙体内有很多水管包围，可以暂时当做一个“静音室”来干扰哨兵的听觉。但即使如此，他身上也没有通讯装置，没办法呼救。 

吴邪深吸一口气，想冷静一下，却被洁厕剂的味儿呛着了。

咳，看来只能靠他自己了。 

“咱们玩个游戏吧，”吴邪对脚边的小满哥说，黑狗晃了下尾巴有点困惑，“捉迷藏。”

 
他展开触梢感知一下，能触摸到四个精神屏障，多亏他的触梢存在感很低，否则仅仅是这种触探很可能被大厅里的那个向导发觉。其中，有一个人距离他很近，似乎就在厕所门口的走廊里。 

吴邪只觉得脑袋有点疼，抬手在脸上捏了一把告诉自己打起精神。便推开厕所隔间的门出去，走到门口。

只在这个距离他就能感觉到外面这个哨兵的信息素。 

吴邪死死盯住门板上的纹路。【出候机室后门左拐，西侧停机坪有异动。】他默念，瞬间抓住门外哨兵的触梢，对方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触梢在屏障上堆叠，吴邪继续在脑海中念着暗示，他的机会可能只有一秒，但他不能放弃。

在张起灵和他描述过他的精神触梢后，吴邪对自己下暗示的习惯想了很久，得到了一个结论。他并不是个侵略性很强的向导，大多时候哨兵们甚至感觉不到他是向导，但他有很强的处理大量信息的能力，于是他的暗示手段不是以质取胜，瞬间切入，而是以量为主，持续渗透。 

所以说小张哥认为他的暗示手法是【误导】倒也有点道理。

这时，门外的哨兵终于有了动静。对方好像先察觉到了什么，然后立刻招呼他的几个同伴。 

“这小子果然发现了，后门，西侧停机坪！”

感到脑海中的四个信号点开始移动，吴邪立刻推门出来，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林芝机场虽然不大，也够这帮人找一会儿。他一出门就被冷风糊了一脸，心说这个时候他上哪儿去找辆车呢。小满哥一直跟在他身边，感觉到吴邪的犹豫立刻叫了一声，朝一个方向跑去。

吴邪追着它跑，一边又伸出触梢去，但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冷空气对他集中注意力影响太大，什么都没摸到。 

他们一路朝机场载客点的方向跑去，停车场几乎是一片漆黑，没看见任何一辆通往波密或林芝县城的大巴车。吴邪看跑在前面的小满哥，心说你带的这是什么路啊，咱们一人一狗怎么藏在停车场里，难不成趴在底盘上一直趴到第二天早晨？

想着小满哥一闪消失在一辆旧巴士尾部，吴邪跑过去，脑袋里突然警铃大作。 

为什么会有哨兵出现在这？他刚才的暗示失效，顺便还把自己暴露了？

他一个急刹车准备伸出触梢去，但车后藏着的人比他速度更快，只用了一个动作就把他制住，捂着嘴按在车上。 
 
吴邪想要挣扎，却一眼瞄到了巴士后视镜上停着的游隼。这鸟拍打了一下翅膀，翅膀上的花纹颇为眼熟…… 

“唔！……唔，小花？！”

听到他喊的名字，按着吴邪的人立刻松了劲道。吴邪转过头，正好看见解雨臣迟疑地把帽子放下来。他和上次见面时相比没什么变化，套着一件黑色冲锋衣，脖子被一条灰色围巾严严实实地护着，惯用的棍子已经握在手中了。小满哥刚刚八成是闻出了他的信息素，就直接大大咧咧跑来找他。游隼悄无声息地滑翔下来，停在小满哥背上，礼貌地梳理了一下大狗脖子上呛起的毛。 

“卧槽真是你，你怎么在这？”

“这话得我问你吧？”小花看起来特别无奈，把棍子收回腰后。吴邪的第一反应是他是他三叔派来的救兵，后来一想不对，解家人的势力远在北京，什么时候也掺和到这里来了？ 

小花看他不答话，小声说：“丑话说在前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这。我们的任务是跟踪着那几个人，没想到他们易容后护送的是你。”

“什么护送，那几个不是什么好人。你们有几个人？那群张家人呢？” 

“什么张家人？……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小花看看周围，拽了他一下，“走。”

 
他们向停车场深处跑去，没跑多久就看见几辆报废了的汽车，一辆黑色吉普躲在后面，晚上不仔细辨别根本看不出来。 

小花拉开后座的门，霍秀秀正坐在里面，手里还抱着个笔记本电脑，看到吴邪出现意料之中地挥了挥手。吴邪和小满哥钻进后座，解雨臣已经上车，游隼安安稳稳地停在他肩膀上。汽车冲出报废车辆的掩护，因为不能开车灯，全靠小花的哨兵视觉。饶是对他能力知根知底如此，吴邪心里也捏了把冷汗。

他们一路狂飙开上公路，后面似乎没人追来。

吴邪只觉得浑身紧绷的肌肉终于松弛了一点，一扭头差点忘了自己身边还坐着个大活人。 

“吴邪哥哥，好久不见啊。”霍秀秀这小丫头毫无紧张感。

“你们俩怎么搀和进来的？”吴邪皱眉，他印象中霍家与解家虽然早年与吴家交情不错，但已经有些年头没合作过。他们几个小辈完全是因为童年总角之谊还有来往，也都尽可能不谈及家里的事情。而父辈早因为其中涉及过多利益，私交甚少。 

“我们也不想搀和进来，但现在来看想要置身事外已经不可能了。”小花在前面说道。

霍秀秀把笔记本合上：“最近几个月，咱们这几家不断有向导失踪，上面始终瞒着大伙，不过三爷和花姐早有提防。你失踪是个导火索，否则你三叔还能再忍好一阵呢。” 

“你三叔曾暗中和我通过气，我当时没有表态，但后来想通了，”小花说，“敌暗我明，静观其变解决不了问题本身，只能把危险无限延长。对于敌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咱们耗不起。”

“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看我们俩这状态就知道了，现在咱们三家是暗中合作关系，表面上还要装得和往常一样。”小花手指点着方向盘，好像在打什么曲子的拍子，“你三叔对几个小队下派了特殊任务，我和秀秀代表解家霍家加入进来，算是其中一支。这些小队彼此之间不知道对方的任务是什么，都是直接向你三叔汇报的。”

“这是我三叔策划的？”吴邪觉得不可思议。他三叔是个“典型”的哨兵，脾气急执行力强，即使人到中年，有些根性的东西也不会变的。要说他自己策划这么大一次任务，总觉得有点意外，吴邪不大相信这些全是他安排的。不过以他三叔那个性，就算要找到一个共谋大业的人，这人恐怕也不是什么善类。 

“你三叔好歹也是老江湖了，看得出他对这件事早有些准备。”小花说，“你刚才说的张家人是怎么回事？”

吴邪斟酌了一下，把他被抓走的原因，张汪两家对峙，张家与他三叔也有合作的事情和他们俩说了说，但没敢提连接的事情。 

“东北张家在咱们这个圈子里确实很有名，是个做派很特立独行的家族。张起灵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小花说道，“不过这也说不通他为什么会一时兴起和你合作，你觉得他把什么藏在你精神图景里了？”

“我就老实跟你们说吧，我对这段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吴邪所在窝在座位上，他脑袋还是有点疼，自从开始使用暗示就好像有什么要从他脑子里钻出来一样，“连我自己是怎么被抓走的，在哪儿被抓走的都没印象了。” 

小花回头看了一眼他：“别的先不管了，重要的是先把你从这是非之地送走。”

“现在往哪儿去？” 

“现在只能先返回波密，我们是在那收到的任务，运气好的话还能联络到你三叔，”小花说道，“不过抓你的那些人既然能追踪到你三叔手下的动向，说明计划已经暴露，最可行的，是一边追捕你一边在杭州或长沙蹲堵拦截。这样的话，咱们就不如原地待命来得保险，若是你三叔能把杭州方面的障碍扫除，自然会想办法联络你。哎~没想到啊，这么长时间不见，你都成了香饽饽了。枉我以前还觉得你信息素那么淡，以后注定孤独一辈子。”

“快别扯了，这【香饽饽】不当也罢。”吴邪揉着太阳穴，心说我倒想注定孤独一辈子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都是童年玩伴，这种安静并没有尴尬的感觉，反而相当舒适可靠。吴邪把额头贴在车窗上，秀秀在他身边又打开了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查些什么。吴邪伴随着她敲击键盘的声音，意识渐渐有些模糊。 

窗外隐藏于云中的雪山在这种月色下看起来十分美，这一路他都不曾注意过，现在看起来只能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西藏本不是个纷纷扰扰的地方。吴邪木然地看着连绵的雪山，一座山峰自云后渐渐显现出来，被月色勾勒出银边，如梦境一般。

 
好像突然开始下雪了。 

他看见了那座山峰下的一片湖，一片巨大的湖泊，嵌在雪山腹地之中。

吴邪被这番景色完全吸引住了，他记得这个地方，曾经只在他脑海中出现过一瞬。湖周围有一些很有特色的小山峰，可惜他叫不出名字来。云层就在湖面上堆积，几乎贴着它流动着，在镜面上投射出一块斑驳的影子。湖水是静止的，要么就是被冻结的。但现在的气候，不至于冻住才对。 

他看到湖边的雪坡上站着一个黑影，被笼罩在云层的阴影之中。他用力眨眼去看，就在云影流过的时候，他认出那是一只动物。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吴邪能认出那双点缀着白色斑点的黑圆耳朵。 
那是张起灵的老虎。 
东北虎安静地蹲在湖边的栈道上，两只前爪间似乎护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邪哥哥，吴邪哥哥？！” 

有人在拍他的脸，他想嘟囔着让我再睡会儿，可惜嘴根本张不开。

“吴邪哥哥，别陷进去了！” 

是秀秀的声音，还有什么东西在舔他。

吴邪一下子睁开眼。 

他们已经停下来了，但显然还在公路上，小花和秀秀都看着他。吴邪才发现自己已经窝进了座位间的空隙里。而刚才开始一直在舔他的罪魁祸首，当然是小满哥。

“你可吓死我了！”霍秀秀说道，霍家人本来皮肤就白，现在脸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有点吓人。 

“我刚才……”

“你刚才突然就神游了。”小花看了一眼秀秀，对方点了点头，“这种症状很不普通，理论上讲向导的精神都是很稳定的，除非屏障受损或者突发结合热，否则不可能突然失控。你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什么没告诉我们？” 

“不是……我刚才……”吴邪按着头，看向窗外，他突然坐起身子，指向东南方向的一座雪山，“那是什么雪山？！”

小花被他问得一愣，循着他的手望去：“是南迦巴瓦雪山中的一座山峰，看形状和走势，像是岗仁格博峰。” 

“去那儿。”

“那儿？那个方向是墨脱，你不是说你就是从那边过来的么？” 

“对，就去墨脱。立刻开车，只有那能去。”吴邪对小花语无伦次道，一边抓住小满哥，“再带我去那个湖边。”

大狗非常不满地瞪着他，秀秀立刻按住他：“不行！你现在精神状况很不稳定，如果这回彻底陷在图景里就再也别想醒过来了！” 

“我知道那地方就在我的图景里！”吴邪没看她而是继续抓着小满哥。这是他认为唯一和张起灵有关的线索，吴邪不知道它是如何被触发的，但他在没失忆前居然把这段信息藏得如此隐秘，说明那个图景里的东西必然十分重要。

 
也说明张起灵和他说的那些话不都是真的。 
 
小花已经重新发动车子，当车子像之前一样在国道上飞奔时他说：“吴邪，我不知道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事……” 

“小花——”

“听我说完。”小花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我很了解你。你还记得你跟我解释过，为什么你的精神向导是小满哥么？” 

“小满哥是我爷爷曾经养过的一只狗，我小时候经常和它在一起玩。”

“对，你还说黑背是一种非常执着而且忠诚的狗。小满哥就是如此，一旦得到命令认准了目标，无论前面有什么，它都会马不停蹄地一直追下去。”小花握着方向盘并没有回头，“某种程度上而言你们两个确实很像。” 
 
吴邪叹了口气，心说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我相信你决定要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原因。我不会阻止你，但我会告诫你。你也看到那些在抓你的人，我们在这个圈子里浸淫了这么久，从没有见过这么训练有素的队伍，更奇怪的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可能都不是登记在册的哨兵向导。”小花看了一眼秀秀，秀秀打开笔记本，把之前他们查到的资料递到吴邪手上，“而且如果就像你说的，连张家都被牵扯了进来，那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相当棘手。现在整件事情，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在这种情况下，你孤身返回墨脱很可能会破坏这个平衡。” 

吴邪看着笔电上的资料，稍微冷静了一下。小花说的这些，他心里很清楚，但很多时候人的行动是不能以理性作为出发点的。那群汪家人有一个很系统的体系，他们在狩猎时也是循规蹈矩地进行。吴邪已经疲于面对他们了，他不可能逃一辈子。在大院里当了一个多月的小白鼠，差点被做成植物人，这种仇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抹消的。墨脱这个地方在他心里是一个坎，但要回去，他需要更多信息。

小花看他没什么反应，笑了一下：“不过，反正咱们现在也没什么最优方案可以执行，要不小三爷就说说你的计划？”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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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花的精神向导是游隼的东方亚种，属于一种体型较大的隼类，体长约40~50cm。喜欢在悬崖峭壁上筑巢活动，从高空俯冲的速度能达到75~100m/s，是空中狩猎的高手。对战大型猛禽也毫不畏惧。按理说精神向导是鸟类的哨兵一般都更适合担任侦查类的任务，看游隼的设定估计肉搏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

附上游隼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