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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蛇 哨向】349号据点-番外3 白虎黑龙(下.1)

349号据点番外3-白虎黑龙 下 1

CP:向导!小张哥 x 哨兵!蛇祖

时间线:正传四年前

前情:小张哥奉命前往云南寻找黑毛闪鳞蛇的踪迹,却意外地在勐坎发现了一名未被注册过的哨兵——蛇祖,而勐坎这座传说中的“蛇寨”背后似乎也隐藏着秘密。向导一边接近蛇祖,一边打探情报,却在蛇祖手上发现了一枚少见的墨玉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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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你这扳指……哪儿来的?”

虽然心里震动极大,小张哥说话的语气却很自然,乍一听就像拉家常没什么两样。

蛇祖人是实诚了点,可却不傻,这向导刚才那反应未免太大了,要说这里面没点问题,他是绝对不信。小哨兵把手从小张哥手里挣出来,看了一眼:“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小张哥嘴角一咧:“看你这小玩意儿做得挺讲究的,别人送的?”

 

扳指这种首饰最早是北方游牧民族用来在射箭拉弦时护手的,后来满族入关,就渐渐发展成了贵族饰品,南方各少数民族中非常少见。蛇祖手上这枚,出现得有点突兀,小张哥印象中勐坎其他寨民并没有戴过,不出意外应该是外来物品。

 

没想到蛇祖摇了摇头:“是我阿妈留给我的。”

“那你阿妈是外族人?”

“没见过,我一生下来她就不在了。”蛇祖看着小张哥神情跳跃,皱起眉,“……这扳指怎么了?”

“……没啥,就是没在这一带见过这种扳指,有点稀奇。这东西料子不错,现在拿到外面去拍该是值不少钱呢吧?”小张哥打了个马虎眼,转头看蛇祖直瞪他赶紧咳了一声,“不过既然是你阿妈留给你的,那自然是不能卖的。不过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你看,这东西表面磨损得厉害。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你这么不爱护,不孝顺啊。”

蛇祖愣了一下举起手来看了看。这扳指的来历讲究他从没关心过,这回听小张哥一说,才意识到这刮痕确实有点扎眼,道:“不是我磨的。”

 

自然不是他磨得,这点小张哥心里有数。

母亲给的遗物,自然要仔细护着,这小孩虽然神经粗点,倒应该还没熊到用墨玉扳指磨刀的地步。一般的磕碰又不会造成这么大面积的磨损,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为了掩盖表面那张狐狸脸的雕纹想把它磨下去,可惜石料太好,“毁尸灭迹”的工作做的不彻底。

 

向导眼珠一转,笑着掏出塔里给配得小型终端,一边指了指他那扳指:“这样吧,我有一个朋友是做玉石生意的,会点修补的手艺。我给他看看你这小扳指还能不能修。你娘留给你的东西,也算是传家宝了,弄得这么磕碜多不好。”

蛇祖有些犹豫,大概是还记着小张哥刚说这东西值钱的话。小张哥一看他那副戒备再戒备的熊样就好笑,心说这傻小子脑子不咋样,心眼儿倒是不少长:“咋了?我这刚还帮你梳理触梢,你居然还信不过我?”

一提刚才连接的事情,蛇祖脸瞬间红到耳朵尖,把手递过来:“……你看就看吧,但是可说好了,不能拿走。”

“成成……我就留个照片,看把你给吓得,”小张哥用终端拍了一张照片打开发信箱,“老实跟你讲,我在塔里挣的工资比你这扳指值钱,还不至于贪你这点儿东西。”

“塔里挣钱多?”

小张哥正给人发着邮件,听了就笑:“可不。怎么的,缺钱啊?是不是你那师父太抠门了,零花钱都不给你?”

“太少。”

“呵呵,你个小屁孩,要那么多钱干嘛?留着娶媳妇儿?”

蛇祖觉得他没个正经,白了他一眼,从一旁拾了水罐起身就走。

 

猞猁从旁边站起来,刚抬脚想尾随小哨兵离开就被小张哥给拦住了,抬头看了看他,有点委屈地咕噜了一声。

“啧,你还委屈了?”小张哥看了一眼蛇祖的背影,把刚才一脸戏耍的笑容收了,“我看你在吉林塔平日里见着哨兵连个眼都不眨,这回是咋了?”

猞猁根本听不进话,还不依不饶地用头顶他大腿。

小张哥被它磨得不行,抬手轰它。猞猁跟他磨了半天洋工也不见人有动静,只好不满地吼了他一声,扭头回图景里去了。

 

小张哥看了一眼终端消息成功发送的界面。

都说精神向导的喜好从一定角度上反映了主体本人的喜好。他喜欢蛇祖不假,但这种喜欢和他精神向导表现出来的行为不太一致——猞猁对蛇祖的“喜欢”显然要更“深入”一点。

哨兵和向导的那种所谓“一见钟情”,是很没道理的,就跟自然界中所有的生物一样,你琢磨不出他哪点好来,但你眼睛就是离不了他。

手上的终端滴滴响了两声,小张哥看了一眼,对面回复给他信息中只写了【待定】两个字而已。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好一会儿,把终端揣回腰包里。他那领队虽然少言寡语,但行事非常谨慎,有自己的节奏,既然能这么说,想必是心里有数。他也不必多想,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便是。

至于和蛇祖的事情,不妨再多观察一阵。

 

虽然是个外乡人,可凭着一张牲畜无害的皮相和三寸不烂之舌,小张哥在勐坎倒也混得可谓风生水起。

他懂得多,和人相处又和善,好说话,天天挨家挨户的串,帮了不少忙。寨民们见他没什么官架子又有学问,也对他十分友善,隔三差五地往他住的小院送东西,水酒、果子、粮食,一应俱全,让他时常有种在这安家落户当上村官的错觉。连寨子里一帮子小娃都在更的带领下天天跟在他后头,吵吵着让他讲故事,还非得要学汉话。

此时西盟已经正式进入雨季,每逢雨后山中必要起雾,地面湿滑,找起东西来十分困难,而且相当危险。

这种情况下,小张哥寻蛇的任务进展得很困难。他心里着急,但被蛇祖强行拦过几次,知道急也没有办法,也就随遇而安,真在勐坎当起了“支教老师”。

山中若是大雨,不方便寻蛇,他便和这些佤族孩子呆在一起,往树下一坐说说故事。一帮小崽儿把他围在中间,坐不开的就坐到树枝上去,阵势比起城里的大戏台也不逊色。有时讲到高潮,周围一双双招子睁得溜圆,大气都不敢出,完事又都吵着再讲一个,热闹得很。

蛇祖有时候也在,只不过哨兵从来不坐在人堆儿里,只是远远坐在别的树上。小张哥偶尔能看见他,那条眉蛇就盘踞在哨兵膝盖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就像盯着一只青蛙一样。

 

有一日雨下得淅淅沥沥,午后仍旧是不停。小张哥朝窗户外扒头看了一眼天,就知道今天又出不了寨子,便照例溜达到寨门口的大树底下坐着。那大树面朝着村落,位置很特殊,是平日里村长召集寨民开会的地方,寨子中的情况坐在这儿便能看得一目了然,十分方便。

向导看着天,脑子里止不住地在想此时山外会发生什么。现在这种清静日子他是过一天少一天,等回了吉林塔,兴许就没这么惬意了。在这看看忙活着家务事的寨民,感受一下普通人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也提醒自己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在树底下坐了没多会儿,脑海中就传来一阵波动,猞猁忽然不听话地从图景里钻了出来。

小张哥长叹一声,扭过头去,果然看见蛇祖正远远朝他这边走过来。少年挂着一身的雨水,十分清爽,似乎刚从林子里回来。猞猁两步就迎了上去,跑到哨兵跟前也不去碰他,只一个劲儿地晃着尾巴,像个大狗似的亦步亦趋地跟着,鼻子偶尔贴在蛇祖袖口和裤脚上嗅嗅,样子装得很温顺。

小张哥看它那样子有点无语。

想他将近二十年的向导生涯里,这猞猁虽然不像张家本家那些条纹大猫一样高冷,但好歹还保留了身为猫科动物的自尊。自打发现了蛇祖,就跟磕了药似的,愣是从猫科动物变成了犬科动物,恨不得天天跟哨兵屁股后头乱转。

蛇祖看它过来时手下意识地抬了一下,不过碍于上次向导的“教育”最终是没敢伸手去摸,便假装没看见。他虽然不动,可身上的眉蛇却被向导的气息惊动了,从衣服里懒洋洋地爬出来,见猞猁居然大大方方地跟在后头,便攀到哨兵手臂上,朝大猫一下一下吐着信子。这蛇现在脾气倒是好了许多,对猞猁虽然还保持着距离,但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戒备,只不过那双豆眼还是冷冷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张哥大老远就便朝他摆了摆手,挂着副笑脸道:“这都能碰见你,是不是专程跑来听我说故事的?我发现你还挺乐意听,就是平时坐得太远了。最近人多,要不改天晚上我给你开个专场得了。”

他们俩相处这么久,蛇祖最初对他这副逮什么撩什么的样子还有点鄙夷,现如今跟他处得熟了,算是已经司空见惯。

“你还真当自己是说书先生?”

“不敢不敢,还是多亏乡亲们的抬爱~”

哨兵看他一副又要满嘴跑火车的架势,单刀直入,伸手把个竹筒子塞到他鼻子下头:“把这喝了。”

小张哥没接,往里扒了一下头,差点没闪着脖子。筒子里盛着一汪液体,黑乎乎的,也不知那黑色是液体本身的颜色,还是里头别的什么东西衬的,仔细看似乎还有些渣滓漂在表面上,一股子直冲天际的中药味儿他倒是认不错。

“……这什么玩意儿?”

“你不是怕蛇咬吗?这是蛇药。”

小张哥一挑眉,心说这东西居然就是勐坎大名鼎鼎的蛇药。转念一想,蛇祖这傻小子居然还记挂着他“害怕蛇”这事儿,不由得失笑,佯装出一副好学的样子:“这么神,喝了蛇就不咬我?”

“从今天开始喝,得多喝几天才管用。”

“哦,那你干嘛早不给我喝点?”

蛇祖犹豫了一下,道:“蛇药只有我们寨子里的人能喝。早先摸不清你是什么来路,不能给你。”

向导一听,受宠若惊:“现在摸清了?你就不怕我现在做的这些,都是装出来骗你的?”

没想到蛇祖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这人若真想害人,我定防不住。”

“你倒是明白,那还给我喝这蛇药?”小张哥歪头看着他,满脸的笑意。

小哨兵皱着眉想了半天,似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嘟囔:“废话太多,你到底还喝不喝?”

小张哥看他这幅样子,面儿上没什么,心里却颇为受用,决定暂时放过他。蛇祖年纪尚轻,搞不懂哨兵和向导相互吸引这种事儿也在情理之中,他就算是借机“揩油”,捡了个大便宜。

这蛇药可是好东西,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哪儿有不喝的道理。他想都没多想,接过来脖子一仰,就把一竹筒的东西灌下去了。

下一秒差点没合着中饭吐出来。

 

收回前言,这“大便宜”里面也不知道是装了什么鬼东西,苦得挒心,还不能细琢磨,里头似乎混着什么黏黏糊糊的物质,过口之后舌头都麻了,一种辛辣的味道直冲鼻孔,简直精彩纷呈。这玩意儿别说是蛇药,就说是毒药他都信……

蛇祖在边上见他脸色发绿,一副要喷出来的样子,赶紧上去一把捂住他嘴。

“不许吐了,里头东西不好找!”

小张哥被他捂着差点没被噎死,恨不得拍一沓暗示扔过去,可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囫囵把东西咽了下去。蛇祖一撒手,他就拼了命的咳嗽,一边咳嗽一边干呕。

“卧槽你……呕……小蛇你这太不地道,白瞎我把你当兄弟……咳……你咋突然要害我?!”

“……谁他娘的有功夫害你!”

“那你这药里头装的啥玩意儿啊?”

“蛇药方子不能告诉外人——”

“——对对,要想知道得先入赘到你们村子来是吧?”

小哨兵刚想点头说是,抬眼看小张哥嬉皮笑脸地看着他,顿时翻脸:“爱喝不喝,不惜的给你做,咬死你拉倒!”

看他转身要走,小张哥赶紧上去拽他,心里苦的不行。他还得跟这群煞神混一阵子,这护身符不要白不要,只好好言好语地哄他:“喝喝喝,你做多少我喝多少,我入乡随俗成不?”

 

话都放出去了,蛇祖这实诚的脾气,当真每天都来给他送蛇药,这一喝就是一个多月。

蛇祖这小子简直跟拿他泄愤似的,端来的药居然一天比一天难喝。小张哥也不知道所谓的“蛇药方子”里到底有多少种药材,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知道,否则更加难以下咽。

他在家里也算是尝过不少中药的人了,这蛇药居然能轻轻松松就打破了他对“苦药”的认知,一举拔得头筹。少数民族的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转眼间,时间已经进入六月中旬。因为勐坎附近降雾越发频繁,蛇祖开始带他前往海拔更高,视野更清晰一点的东北部林区。这里距离勐坎本寨已经有一段距离,虽然雾气很薄,但路很陡峭,连走带爬需要半天的时间。再加上这附近甚至没点鸟叫,森林深处弥漫着一种渗人的阴冷,饶是蛇祖这种林间游走的老手,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似乎怕惊扰了雨林中的什么东西一样。

“好家伙,这块地界儿的树可比保护区那边的长得好多了。”小张哥四下里来回打量周围,他们这个位置能听见很大的水声,应该是有水道经过,“有河在附近?”

两人停下来休息,蛇祖点了点头,指着百米之外的方向:“那河是从山顶上下来的,是我们村的主要水源。”小张哥拽着树藤,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没几步就觉着水声暴涨,低头一看,果然有一条河流在断裂的河谷中呼啸而过。雨季中的河水水位大涨,流速十分湍急,在林间纵横驰骋,再往下就隐入峭壁的阴影里,不见踪影。

“打这往上就到老寨的旧址了。”

“旧址?这么说,你们寨子到西盟后又迁过一次寨?”小张哥把眼镜摘下来,擦掉水汽,“你们村长怎么想的?对老寨的旧址不满意?”

这自然是玩笑话,迁寨这种兴师动众的大事,牵一发则动全身,必然要先选址,选好址才能开拔,马虎不得。这块地界儿山势崎岖,要找一块能安置百人,又留出地方耕种的土地不容易,绝对没有住腻了就换的道理。小张哥看那村长不像是个任性的主,这一次迁寨恐怕是因为旧址上出了什么变故。

 

蛇祖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树干上的苔藓,辨别方位:“不知道,那次迁寨在我出生之前。”

小张哥见他居然有要收工的意思,忙道:“不往上走了?”

东北林区的生态环境相比于南部保留得更好,他们这一路地毯式搜索,看见不少蛇,蛇祖都能一一说出种类,却没有一种是小张哥说的那种黑毛闪鳞蛇。本来这片搜过之后,勐坎附近的林子就差不多都被他翻过一遍,若是还没有,他也不能在这继续耗着——他毕竟不是来度假的。

蛇祖这时候突然停止搜索,着实有点奇怪。

 

“老寨附近是禁地,一般人不能去。”蛇祖解释道,抬头看了看天,“晚上恐怕有雨,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山里遇上下雨最麻烦,尤其还是在这个海拔高度上。这个季节降水丰沛,不少地方土壤都是绵软的,很容易踏空。小张哥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没什么商量的余地,只好老老实实地跟着往下撤,可心思却还在那“老寨”上。

“那你去过老寨吗?”

蛇祖闻言似乎是犹豫了一下,道:“去过,老寨……就是神木林。”

小张哥一下子便想起了勐坎寨后那一大片死气沉沉的密林:“就是你们供奉蛇神和木依吉的地方?”

蛇祖点了点头:“神木林只有祭祀时才能进去,否则会惊扰神灵。”

小张哥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不过少数民族的宗教文化轮不上他来发表评论,只好调侃:“你这言之凿凿的,莫非是见过神灵发怒?”

小哨兵回头看了看他,扭身继续专心认路,没有说话。

 

回到寨门口时天已经擦黑,两人挂着一身的水汽都乏力得很。小张哥见蛇祖要回家去,正想着要不要约他晚上去屋顶上喝酒,顺便套套话,却见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朝他俩一路跑过来。

跑在前头的是个佤族少女,小张哥见过她一次,似乎是叫艾芒。小姑娘一身短打的猎装,身上还背着竹棍和开山刀,似乎是刚巡猎回来。她后头紧跟着个男孩,同样是一身猎装,灰头土脸的,竟然是更。

艾芒一看见蛇祖眼睛就红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话都说不上来。小张哥莫名其妙,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姑娘的黑色短衫,心里一沉——茵在黑布和红色绣线上的分明就是血迹。

“怎么回事?”蛇祖鼻子尖,指定也闻到血腥味了,见艾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去问更,才发现少年身上也有不少擦伤,像在树枝子上滚过一圈似的,四分狼狈。

“哥……你快去看看吧!”更同样惊惶未定,但好在嘴巴还算好使,“林子里有东西……艾,艾嘎他们都被困里头了。”

艾芒哭道:“有好几个人被咬住了,好多血,蛇都不听话了,我弟他们……呜呜……”

 

蛇祖一听族人出了事,登时就急了,带着他们就往村口跑:“头人知道了吗?我师父呢?”

“我阿爹带人去了,可到地方什么都没找到,就只有血。大邱哥叫我回来找魔巴,可我找了一圈,没找见。我,我就没主意了。”更说到这才感觉到害怕,支支吾吾地哭出声来。

蛇祖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带我去找头人!”

 

纵观勐坎寨附近的四片大型林区,属艾嘎等人消失的西侧林区,植被覆盖率极高,遮天蔽日。四个人在林中奔跑,没一会儿就真如蛇祖所说,下起了小雨,周围雾蒙蒙的,能见度变得很低。只能看见前面密林深处闪着一大片橙色的光,应该是拿着火把四处搜寻的勐坎寨民。

听更的叙述,艾嘎等人恐怕是误入了捕兽的陷阱,云南这一带的野山里潜伏着很多偷猎者,白天怕被当地人撞见,都把陷阱设计得十分隐蔽,晚上才来收网。这些陷阱为了抓捕大型野兽,大多设计十分歹毒狠戾,艾嘎等人也许就是在陷阱里挣扎的过程中受了伤。

这种情况下肯定是不能让他们在林子里过夜,且不说会不会失血过多休克,若是被野兽闻到了血腥味,麻烦就大了。

 

一圈火把中间,村长正跟几个精壮的佤族小伙子派分任务,见蛇祖到了,一皱眉:“你师父呢?”

蛇祖摇摇头:“更说师父不在,八成去神木林了。人找着了么?”

村长叹了口气:“除了血迹,什么都没有。”

 

小张哥这期间一直保持着沉默,见蛇祖在旁攥紧了双手,便背着手过来,对村长道:“咱们这边这么大的动静,那几个人失踪的人如果意识清醒,不会看不见听不着。可折腾了半天还不见回应,说明他们无法回应,至少无法出声。”

他身后的艾芒哽咽了一下。村长盯着小张哥,神情很复杂。他一直因为蛇祖的事情不太待见这戴眼镜儿的年轻人,但小张哥毕竟是分塔在编人员,受过训练,脑子又好使,这种时候肯定有主意。

“你有什么想法?”村长果然问道。

“这天儿眼见着就全黑了,又下着雨,这么找下去不是个办法,找的过程中还可能会出意外。”小张哥抬头看了看四周高大的灌木,“依我看,您先带人回去。人,我和小蛇去找。”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他,小张哥只面带微笑看着村长。身为一村之首,蛇祖有几斤几两,普通寨民也许不清楚,村长却肯定明明白白。雨中的山路路况复杂,能见度极低,只有熟悉地形、感官全开的哨兵能在搜索中派上用场。他应该是早想到过,但却迟迟下不了主意罢了。果然小张哥说完,村长看了看蛇祖,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

蛇祖寻人心切,立刻点了点头。

村长自然还是不放心,但人命关天不好再耽搁时间,犹豫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就交给你们,你俩加点小心。”他看了一眼小张哥,向导无害地冲他笑了笑,“我和其他人退回村口等你们信号。”

说罢转身召回族人,向寨子的方向退去。

 

等寨民们陆续撤走,周围完全暗了下来。小张哥扭头去看蛇祖,发现小哨兵正摸着周围的植被,似乎是已经有了线索。

附近的树叶上面挂着不少血迹,但因为气候的原因并未很快干涸。小张哥走过去,见哨兵用舌尖沾了沾指尖上的血,说道:“没超过两个钟头,怎么样,血里有毒吗?”

蛇祖摇头:“没有。这附近有被拖拽的痕迹。”

“哦?那就不是偷猎的。”

小哨兵点了点头。若是偷猎的人,发现抓了活人又带着伤,肯定会把人丢下逃之夭夭,没有拖着几个大小伙子在林子里逃命的道理。这群人虽然是亡命之徒,但也是碰上被抓现行时才硬碰硬,平日若没有冲突,不太可能主动向当地人下手。

这说明对方要抓的正是艾嘎等人。

 

蛇祖啐了一口嘴里的血腥子。这味儿来自于他熟悉的人,单就这个想法就让他怒火中烧。

“走吗?”

“嗯。不过走前我可先说好,咱们俩不是结合搭档,所以我级别再高,也只能同时调高你五感中的三种,顾不过来太多。”

“两种就够,”蛇祖说道,看了看小张哥,“你一会儿别离我太远。”

小张哥看他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笑了一下:“怎么的,你小子怕黑?”

佤族少年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丢了。”

 

蛇祖这小子虽然实战经验少得可怜,但底子好就是任性。小张哥刚调完他嗅觉,他人就已经找到了消失小队的拖行轨迹。哨兵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猛兽,鼻子动了一下,便立刻抬腿向着血腥味蔓延的方向追去。

他们两个算是头一次在实战中合作,临时连接的情况下,分工非常明确。哨兵感知敏锐,负责头前带路,小张哥速度不及哨兵,正好缀在他后面,负责蛇祖背后的警戒,同时释放触梢进行大范围的感知。

小张哥的猞猁是机动位,大猫如个幽灵一样时隐时现,却始终护在哨兵附近五米的范围之内。它眼睛如一盏小灯一样在漆黑的森林中雀跃,偶尔扭头确认一下小张哥和蛇祖的位置,将信息点反馈给向导。

 

置身于没有尽头的浩瀚林海,小张哥看着周围渐渐浓稠的黑暗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能在密林中带着几个活人跑这么久,普通人肯定是做不到的。

会是那群人吗?

他们这次行动特意吸取了在墨脱的教训,把行踪隐藏到极致,小队人员也只有他和他的领队两个人,根本不存在泄密的问题。可不知为何,正在发生的一切却依旧像一年前一样不可控制,似乎有人在背后扭转了命运的进程,无论如何也无法避开它。问题究竟在哪儿?

康巴洛少女满是鲜血的脸在向导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蛇祖的触梢。

 

搜寻持续了将近十五分钟,小张哥眼镜上已经铺满了水雾,却还没看见人的影子,正想着会不会潮气太重盖住了气味,突然就觉着连接彼端震颤了一下。前面蛇祖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已经停了下来。猞猁在他百米开外来回走动,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未知的黑暗。

蛇祖见他赶上来,低声道:“附近有东西。”

小张哥不假思索地将触梢伸出去,一边朝他抬了抬下巴:“视觉提高五个刻度。”

蛇祖瞳孔调整完毕看向周围,很自然地将自己视野内的图像共享给他——拖拽痕迹在他们一步之外的地面上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摊血迹,颜色看上去很新鲜,还未成块,说明失踪的那几个人刚被从这里拖过去。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们就在附近。

 

哨兵看到这些就没有四处走动,他身上的惊蛇已经焦躁不安很久,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有什么东西干扰着这些敏感的爬行动物的感官。

小张哥在他一米外警戒,见他走回来露出一脸了然的笑容,抬手把腰带中藏着的刀片取出来一个个垫在舌下:“有几个?”手指指向上方点了点。

“四个,三男一女,都是哨兵。”蛇祖目不斜视道。

小张哥退到他背后,在他耳边轻笑一声,口气颇为愉快:“小蛇,以前跟同类打过吗?”

蛇祖不耐烦地揉了下耳朵,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你算吗?”

“啧,把我跟黑哨兵放一块儿比,真叫我心寒啊。”

 

他话音刚落,一条黑影便从旁边的林子中斜窜出来,还未近身,便被小张哥的精神向导拦下,一黑一灰两只动物滚作一团。小张哥冷笑,心里勉强给对方打了个及格分。这帮人倒是不傻,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先折掉向导,可惜他们面前的这个并不是一般的向导,不是说折就能折得了的。

 

敌袭到来几乎就是几秒钟的事情。

蛇祖只觉得眼前的光影一动,下意识反手拔出腰上的猎刀,照着黑暗中便挥砍过去。猎刀“嘡”地和一把不锈钢匕首撞击在一起。猎刀刀身长,力道上优势更大,这一击的力道几乎要把匕首震飞出去。四个身着黑衣的哨兵悄无声息地从他们周围冒出来。为首的那个人打了个手势,几个人立刻围成一圈,来回走动,伺机寻找破绽。

蛇祖一手护在小张哥身侧,另一手持猎刀横在身前。他虽然年轻,但被四个成年哨兵包围却还十分冷静。小张哥贴着他的后背,歪头看了一眼小哨兵挡在他旁边的手,莫名地有点愉悦。

“我的族人在哪儿?”小哨兵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人就是我们抓的?”领头的黑衣人说道

“你身上有我们寨草药包的味道,别的寨子没这药包。”蛇祖皱眉道,“你们是什么人?”

“看着岁数不大,倒是挺机灵。”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那几个小子没什么用处,我们要找的人是你,有些事情要请教。你老实回答,我们自然不会动他们——”

 

小张哥朝天翻了个白眼,心说就蛇祖那脾气,哪儿有听人在那叨逼叨的耐性。

果然那人话还没说完,哨兵已经有了动作。蛇祖两手猛地抬起,振袖一甩,周围几个哨兵被这动作一晃,如同惊弓之鸟,立刻刷地退开一步,抬起武器,却只见两条翠绿的影子从少年袖口飞出,一左一右落在两侧树上。仔细一看便能发现是两条纤细的信蛇。信蛇缠绕在树干上嘶嘶吐着信子,却迟迟没有要攻击的意思,末了竟几下爬进树叶的缝隙中,不见影子。

领头似乎早料到会如此,冷笑一声:“这附近我们都用了雄黄酒,你那些‘小把戏’是不管用的,还是老实回答问题吧。”

小张哥一言不发,去看蛇祖的反应。看着自己的信蛇爬走,小哨兵连脸色都没变一下,开始抬手拉开头上的布巾,半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哨兵一手拽住小张哥的手腕,把他拉向自己,一边用舌尖抵住上颚,口腔微颤,从喉咙里居然发出一串诡异的咯咯声。

 

这是勐坎人训蛇时的常用口哨,小张哥这段时间没少跟蛇打交道,立刻便认了出来。只是蛇祖发出的这段声音似与普通训蛇哨的频率略有区别,要急促许多。

随着这训蛇哨一出,只见一条黑色的小蛇慢悠悠地从蛇祖头发中游了出来。那黑蛇不过小臂长短,两指宽窄,被雨水一淋锃光瓦亮,远远看去稀松平常,并不算扎眼。

领头人不由的皱眉——都说动物的战斗力与其体型有一定的关系,体型大小决定了动物习惯以正面突袭为主要进攻方式,还是以侧面偷袭作为进攻方式,更决定了动物攻击的姿态。眼前这条黑蛇却和他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体型虽小,爬行的姿态却极其傲慢,似乎完全不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甚至没有做小伏低的意图。

潮湿的空气之中骤然浮动起一股酒香。那蛇攀着蛇祖的胳膊游走到半道,忽然昂起头,用信子探了一下空气中的信息素。随后,它就跟得了什么命令一样,颈部的鳞片“唰啦”一声炸了起来,像鼓起一层黑毛。黑蛇慢慢扭动着上身,立起的鳞片来回交错摩擦,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黑蛇身上,蛇祖毫不犹豫,握着猎刀便直奔领头人的门面。周围的哨兵这才反应过来,两个去支援领头人,剩下的一个留下盯防着小张哥。

这哨兵应该早闻出他的信息素,一秒就把他跟蛇祖联想到了一块儿,攻击起来便更不遗余力——若是抓到蛇祖的绑定向导,小哨兵就算不就范也不行。可惜小张哥这边居然徒手应战,连触梢都懒得用上。他一半的心思甚至还在蛇祖身上,偶尔在连接上抓握一下蛇祖的触梢,帮他矫正视觉精度。

蛇祖有向导辅助,整个人如虎添翼,三个哨兵愣是制不住他。其中一个夹了个蛇祖视野的死角,一闪就到了蛇祖身后,抬手朝他后脖颈挥刀下去。可刀刃还没到,方才那条黑毛蛇就如用有感应似的,鬼魅一样从小哨兵后领里冒出头来。

黑衣人大吃一惊,可这动作下去已经躲避不及,就看见那黑蛇身形骤然一缩,猛地跃上他的手臂,一路飞一般攀上他的肩膀,身体如铁索一般绕在哨兵脖子上,张口便朝着他的动脉咬了下去。

黑衣人冷不丁挨了一口,当即双眼一翻瘫倒在一边,脚边的精神向导还没反应过来,便嘶叫一声就化为了尘土。黑蛇一击得逞,毫不恋战,从尸体上一晃尾巴落进植被的阴影里,瞬间不见了。

 

领头的黑衣人心中一惊,一边挡下蛇祖的刀口,一边朝周围的人喊:“小心脚下,那黑蛇有诈!”

小张哥明显还嫌场面不够混乱,朝自己抓住的其中三个哨兵抛出暗示去,一时间哨兵们的听觉中沙沙声不绝于耳,仿佛有上百条蛇埋伏在森林中,伺机而动。趁敌人惊疑不定,蛇祖一脚踢中其中一个人的肚子,把人整个踢飞了出去,又矮身绊在另一个人腿上,那人向后踉跄了一步撞在树干上,被树上飞下来的“绿影”砸了个正着——那两条信蛇居然没被雄黄的气味赶跑,逡巡了一周又回来这附近,正好逮住了敌人的味道。

信蛇毒素发作非常快,那人被咬不过几秒,立刻就没动静了。

 

转眼之间,四个人就折了两个,领头人暗地里把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知道这里是蛇祖的主场,他们占不了什么上风,便直接垂手拔出腰里别的枪来。

他枪口刚抬起,脚边的落叶呼地一声便炸开了,一条大蛇凌空而起直扑他拿枪的手。他立即化形出自己的精神向导迎上前去,只是这几秒钟的偏差,蛇祖便一个翻滚滚进了黑洞洞的植被当中。

领头人暴怒地朝树丛开了两枪,可明显没有击中目标。他的狼獾则和那条从天而降的黑眉锦蛇滚成一团,眉蛇体型不比方才的黑蛇和信蛇有利,但灵敏度却让人不可小视,竟能紧紧摽在狼獾身上。狼獾也十分凶悍,狠命的翻滚想把蛇从身上甩下去,奈何眉蛇藏头缩脑,最后逮着空子照着它脖子上就是一口。

领头人顿时眼前一黑,蛇祖就在这时从树丛的掩护中冲了出来,飞起一脚将他踹到树干上,扑上去一手按在他右肩上,五指扣进骨节中,咔吧一声直接将肩关节卸了下来。

领头人痛吼一声,右手动弹不得,枪滑脱落地。他眼见着蛇祖动了杀心,心知自己一开始轻敌了,头上青筋暴跳,忽然朝着黑暗中大喝一声:“你他娘的还等什么呢?还不快把这小兔崽子放倒!”

 

蛇祖一惊立即挥刀向他脖子,可脑子里猛地挨了一下,直接从领头人身上滚了下去。那疼痛一层层扩进,深入他意识深处,像一把刀插进他的颅骨,惊得近处的黑眉锦蛇也为之一缩,被狼獾一把甩下来,摁在地上。

有人在黑暗中嘟囔:“你不该开枪,那帮原住民被你惊动了。”

领头人揉了一把脖子,怒道:“你他妈如果一开始就用暗示,我们还怎么可能被发现?!折了我这么多人,晦气!”

“你不懂,这小子还有用,我不想用太多暗示,对他脑子不好。他现在起不来的,你去把他捆了,佤族人马上就到了。”

黑衣人听他说得不咸不淡,朝地上啐了一口,另一只手提着枪过去。

可他刚走两步,耳边突然飘过一阵细微的铃声。野林子里突然飘出铃声,这事儿本来就够诡异的。那声音忽高忽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乍一听像是什么人在耳边低语,可仔细去分辨却听不出任何有效的内容。

领头四处去看,想找到铃声的来源,可周围除了黑洞洞的老林子什么都没有。那戴眼镜的向导和他手下仅剩的那个哨兵也不见了。也不知这两人打到哪儿去了……

铃声烦人得不行。领头人嘟囔了句“见鬼了”晃了一下头,弯腰去抓倒在地上的蛇祖。可甫一抬手他就发现不对劲:他现在完全动弹不得。领头人才意识到那串铃声有问题,它就像是长在他耳朵边上了,一边对他“窃窃私语”一边像四条铁链紧紧束缚住他的四肢。

 

蛇祖背后的树丛忽然动了动,从黑暗中走出来个人,笑容和善,却满手是血,身后拖着刚才那个哨兵的尸体,居然正是那鬼鬼祟祟的向导。向导见领头人僵直地站在原地,把手头刀片上的血在指尖上蹭了蹭,笑道:“就剩你一个了啊,真别说,我们小蛇还挺猛哈。”

他随手将尸体丢在一边,上去看了看瑟缩在地面上的蛇祖,伸出触梢将小哨兵包裹住,冷声道:“不过你们四个哨兵,一个向导联起手来对付个没成年的小孩,说出去也不嫌丢人呐。”

领头人余光扫到被向导丢在一边的哨兵尸体,脱臼的那只手疼得厉害,脑子里的疑问已经炸营了。

 

这向导究竟是什么来路?看那哨兵的伤口只有喉咙上的一道,切口整齐,显然下手的人对这种杀人方法非常熟悉,手上没有一点犹豫,甚至伤口的深度也控制得也恰到好处。敢单挑他手底下的高级哨兵,级别肯定不会太低。

高级哨兵?

这就很奇怪了。据他们得到的情报,只说这村子里有一个哨兵和一个向导,没提及高级向导一个字。那这A级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他这身手,完全不像一般的分塔向导,想想国内向导的平均水平,这人只能是……

 

他脑子里那点想法小张哥透过触梢看得一清二楚,向导没给他再细想的机会,猞猁便猛地从背后的树丛中窜出来,像虎鲸猎杀海豹,一口咬在狼獾脖子上,用力一拽,把它拖倒在地。狼獾本来与猞猁的攻击力不相上下,然而此时本体被指住,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猞猁上下颚一合,咔吧一声就让那只哺乳动物脖子折成了两截,领头人当即双眼翻白躺倒在地。

 

“我说剩下的那位,你也别躲着了。我们家小蛇见识少,我你可糊弄不了的。”小张哥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上面擦了擦手和眼镜,末了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粘了一大块血污的白衬衫,啧了一声,“妈的,老子好好的衣服都给你们糟蹋了。”

蛇祖呻吟了一声试图站起身来,奈何他脑子里仍旧嗡嗡作响,双腿根本不听使唤。

小张哥在一旁按着他肩膀,触梢在黑暗中快速搜索这那向导的信号点。这向导能在他的触梢下隐藏行踪,级别恐怕与他不相上下。他转了下眼珠,朝黑暗中道:“那几个佤族人在哪儿?”

“……”

“死扛是吧。我劝你一句,不管你是在册向导还是雇佣兵,拿普通人下手,这事儿的性质就不一样了。我现在就算在这直接做掉你,也完全符合法律程序。”

“但你不会动手。”那人突然阴恻恻地说。

“因为你知道我和你同是A级,要跟你动手得花时间渗透才行。”小张哥接道,佯装惊讶,“哎?这就奇怪了,明明和你同队的这几个哨兵都不知道我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你怎么会知道的?”

“……”

“鬼魂之所以讨厌,不是因为他让人恐惧,而是他让人不确定他是否存在。未知的危险远比实在的危险更吓人。今天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我倒想看看你这‘小鬼儿’的面皮下是什么人。”小张哥笑了笑。

他们身后的密林中隐隐有火光和喧闹的人声接近,显然是村长听到枪声,带人上来了。

 

等人都围上来,再跑就晚了。那向导也不傻,他又不是哨兵,被逮住了上来一人一棍子,用不着小张哥动手也得把他弄死。只听见树上哗啦哗啦地一阵响,一个臃肿的人影跃了下来。小张哥口中的刀片已经抵在舌头上,可到头愣是没吹出去——那人手上居然还拖着一个。

他身边的蛇祖呼吸一下就滞住了,小张哥心里一紧,他虽然看不清楚,但却猜得到——被拖着的那个肯定是村里的人。

 

“你这套话的能耐我也算是早有耳闻,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跟你打。你们俩都盯着我追我受宠若惊,不如先顾着这小东西吧。”那向导扬声道,眼皮都没眨反手一划,一刀割开了手中人质的脖子,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蛇祖立刻窜出去了,那向导丢下人质撒腿便跑。小张哥没蛇祖那么快,跑过去时只看见小哨兵满手是血,手忙脚乱地把上衣脱下来,按在那个寨民脖子上。那人垂死地咳嗽着,隐约露出一张脸来,小张哥才认出他就是艾芒的弟弟艾嘎。

 

蛇祖双眼血红,见小张哥赶上来,把人丢下抬脚便去追那向导,小张哥甚至来不及出声拦他。

即便是再厉害的向导,体力肯定也不及哨兵,这也是小张哥最担心的。蛇祖如果追不上那人也就罢了,如果他追上了,把那向导逼入绝境,谁知道那疯狗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哨兵现在早就是强弩之末,只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要是再被拍一次暗示,以他那种精神屏障的强度,直接被那向导拖进神游都有可能。

小张哥低声骂了一句,看了一眼艾嘎的伤口就知道他已经无力回天,只能徒劳的拢了拢蛇祖按在他脖子上的衣服,低声安慰少年道:“把伤口按好,别撒手,你阿姐他们马上就来。”

艾嘎脸上的血和泪已经糊作一团,但还是颤抖着点了点头,一边挣扎着指着蛇祖追去的方向。

小张哥咬牙,起身去追蛇祖。

 

蛇祖显然正处于暴怒的状态,沿路植被被他粗暴地扯出一条小路,小张哥一路紧紧抓住脑海中小哨兵的信号点,生怕那小点就这么消失在黑暗之中。那脱逃的向导更奇怪,居然主动放出信息素来,好像生怕蛇祖追丢了一样。

操,不对,丫一开始的目标就是蛇祖。

从抓走勐坎寨民,引他们深入,到设好陷阱围堵,这一小队黑哨兵的计划周密,目的一开始就是蛇祖本人。若是如此,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知隐藏着多少敌方的陷阱。

小张哥心里一沉,吹起哨子,这是他在勐坎学会的哨音,有狩猎时围捕的意思。猞猁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朝着哨兵狂奔而去。

 

他赶到的时候蛇祖已经被猞猁拦了下来,眉蛇盘在哨兵肩上,疯了一样地朝大猫嘶嘶怒吼,一人一蛇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猞猁不想攻击他们,只好一边拦住去路,一边节节后退。

小张哥冲出灌木,触梢用力一拉连接,喊道:“五感调至最低!”

蛇祖五感被封,行动猛地一滞,不过半秒,小张哥已经进入他五步之内。向导口中射出道寒光,一枚黑色的铜铃正好打中哨兵的手背,力道之大,蛇祖手指痉挛,猎刀应声而落。下一秒,他甚至来不及反抗,向导一个手刀劈在他脖子上,把小哨兵直接砍晕过去。

小张哥一把搂住他,把人扛在肩上。他体力毕竟不如哨兵,追了这么久已经有了透支的迹象,饶是如此却不敢在原地停留,一声呼哨把猞猁叫回身边,带着哨兵便朝来时的方向撤去。

 

7.

更从来没觉得夜里的山林子这么吓人过,实事求是的来说,他虽然不像寨子里很多成年人,已经把寨子周围的林子摸得差不多了,但好歹也算是心里有数。

可现在,他举着个火把孤零零地站在高大的植被之间,就像漆黑夜空上的一枚星子,脑子里全是艾嘎满脸是血的样子,总觉得一片片叶子背后有人正悄悄盯着他看。

以至于小张哥扛着蛇祖从林子里钻出来时,把少年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张大哥你们上哪儿去了,我阿爹让我搁这……蛇祖哥这是咋了?!”

“先别问了,赶紧跟我走。”小张哥低声道,揪着更往回跑。更见他脸色很难看,后怕地看了眼身后黑漆漆地林子,也不敢说话。

“其他人都找着了?”

“找着了,都在树上网子里。”

原来被抓的佤族人一直在他们头顶几米的树上捆着。村长带人赶上来时就看见艾嘎满脖子是血地躺在地上,一边咳一边指着树上,几个小伙子赶紧爬上树去查看,果然在树冠间发现了一张挂着木刺的竹席,被粗绳兜在上面。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竹席降了下来,里面躺着的正是剩下的人。大部分人都受了伤,似乎和什么人搏斗过一番,但好在伤势都不重。

“我阿爹叫我在这等你们,他们先赶回寨子去,艾嘎……”更跌跌撞撞地跟着他,口里支吾了半天,最终也没敢往下说。

 

此时,本该是寂静的三更天,可远远望去,勐坎寨内火把的光亮却把整片天照得血红。光亮中人来人往,影子被拉得老长投射在屋墙上,如同鬼怪祭祀的舞蹈。

回来之后,艾芒就一直呆愣愣地守在屋外,看着人们进进出出。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寨子里那两个巫医走到她跟前朝她摇摇头的时候,背景里几个年纪小点的孩子已经呜呜地哭上了,恐惧才头一回彻头彻尾的袭击了她,她只觉得双腿一软,整个人直直就瘫在了地上。旁边几个女孩赶紧围上来,一边扶她一边喊她名儿,可凭谁喊她她都不做声,最后生生被几个汉子合力搭进了侧屋。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凄厉的哭声传出来,这一哭便是断断续续地一整个晚上。

 

小张哥一直淋着雨站在院门口,听到屋里艾芒的哭声才转身回了自己屋里。

 

更一直守着蛇祖。少年惊魂未定,听见门响整个人瑟缩了一下。小张哥进来看了眼少年发抖的手,叹了口气。

在吉林塔混了这么久,他算是早就见惯了生死,此时此刻心里并没有多少波澜。可这些勐坎的孩子在山里过了这么久与世无争的日子,这一晚后恐怕要用很久的时间来面对这件事。

他过去在更肩膀上捏了一下:“你回去吧,小蛇这儿我盯着。”

更听了话眼神呆滞了一下,接着整个脸痛苦地扭曲起来,最后硬是憋住了才没哭出来。他低着头朝小张哥点点头,赶紧跑出屋去。

 

小张哥摘下眼镜,捏了捏鼻骨。一种疲惫感从下至上抓住了他,但他现在不想去深入思考这件事。

他的席子上,蛇祖仍然在昏迷中。现在情况如此之乱,小张哥倒真希望他能一直昏迷到下个世纪。向导的猞猁悄悄出现在席子边上,大猫嗅了嗅被他捆在上头的哨兵,在旁边踩了一圈,最后选择卧在哨兵身边。

小张哥摸了摸少年隐隐发烫的额头。蛇祖这次受伤很严重,他的大脑其实一直处在一个临界状态上,距离狂化神游不过只有一线之隔。小张哥心里清楚,蛇祖不会放过那些黑衣人,但仅凭他自己,要对付那些早已混迹黑暗地带的老油条实在是太难。

更别说他身上貌似还藏着个秘密。

 

小张哥在黑暗中努力回忆了一下之前与那陌生向导交手时的情景。

那人似乎很清楚他来自吉林塔,甚至很清楚他是谁,这种熟悉感让小张哥很不理解。

在他近三十年的向导生涯中,其实很少参与那些明面上的任务。在后方安抚哨兵、支援防爆和缉毒任务这些其他分塔向导的日常任务并不是他需要完成的,他做的都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也意味着以吉林塔的行事作风,他本人在官方档案中留下的记录应当寥寥无几。

当然,话也不能说死了。这世界上唯一可能认出他的,除了张家自己人,还有一群人。

一年前,这群人像一个幽灵出现在墨脱与张家的队伍发生了冲突。

这支小队行踪诡秘,不带任何塔标和军衔,甚至无法从他们身上的气味判断他们的来历。

墨脱一战之中,张家奉命寻找母铃的队伍因为这支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小队伤亡惨重,这事儿这成为了小张哥的一个心结。回到吉林塔后他一直暗中调查他们,但查来查去,几乎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就好像这队人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他们不是在册哨兵向导,不隶属于任何一个塔,甚至不是受雇于他人的黑哨兵。唯一能知道的是,这队人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在针对吉林塔进行行动,挥之不去,如同影子。

如果这次也是他们,那肯定是为了找黑毛闪鳞蛇而来。

 

他寻蛇的事情,知道的人不过是张家高层和他的领队,再算上后来被他“要挟”帮忙的蛇祖。其实这还好说,让他不理解的是,对方为什么突然跑出来抓蛇祖。如果真是为了蛇来的,大可以等他找到闪鳞蛇后趁机截胡,不仅隐秘,还来得方便直接。他们这番大张旗鼓的一闹,岂不是离找蛇的目的更远?

小张哥捋着蛇祖头发的动作突然一顿。

除非对家得到了一个他不知道的情报。一个关于蛇祖本人,更关系到整个任务的情报。

 

 

凌晨四点多种,天空中已经呈现出乳白与蓝混合的颜色。

经历了失踪、重伤与死亡,被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折腾了一晚,勐坎寨像是个老人终于被耗尽了力气,在悲伤与寂静的虫蚋声中,于晨雾里一点点沉睡过去。

此时万籁俱寂,却有人睡不着。

 

天还未大亮,蛇农的院门已经被打开了。他茅屋中光线昏暗,雾气和晨起鸟类的低鸣声从支起的气窗外头漫进来,空气中满是头天晚上雨水蒸腾起的水汽,和屋里药草味混在一起,闻起来有点怪异。

村长坐在最里头。他身上还穿着昨晚上找人时穿的猎装,整个人像入定一样,看着蛇农老头把用得上的东西一件件装进背药的筐子里头,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

“您能肯定?”看老头把猎刀绑在腿上,他终于没忍住,说道。

“那都不是些一般的猎头,蛇娃子都被撂倒,肯定是那些人,”蛇农用佤语回道,一边摇头,“肯定是那张家的引来的……张家这两年风头不对,我早就说不能留他。”

“要我说,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村长皱眉,“就算他不来,这事早晚也捂不住的。”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咱们现在跟他们斗不起了,走为上策。神木林西头有条小道,你带人下去翻到那座山上,蛇娃子认得路。”老头咳了一声,“我在这给你们拖住他们。”

村长立即反对:“不成,他们人数太多,您这么大岁数扛不住。”

蛇农却冷笑一声:“谁叫我当初惹下的祸事,这都是命。我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但也还能顶些事。他们若是来硬的,我也不怕他们。”

 

“蛇农老伯这是把事情想得忒简单了点。就算你是个A级,退役了这么久,身手怕是早不及从前了。”

 

村长和蛇农猛地扭头,就见屋门外居然正大大方方地站着个人。

竟然是那姓张的。

蛇农一直就跟他不对付,此时见他脸色非常不好,手按在猎刀上,眼睛恶狠狠地就瞪了过来。

村长同样绷起了肌肉,不知刚才说的那些话被这人听去了多少。

 

两厢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村长用普通话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小张哥一笑:“我头一次见蛇农老伯就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年纪还能保持着这样的体态和肌肉密度,普通人是做不到的。可惜我既没闻见他信息素,也没摸到他的屏障,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后来小蛇跟我说他觉醒的时候只有十岁,我就纳闷了。像勐砍这种地方,药物和技术都远达不到安抚初觉醒的小哨兵的要求,更别提还是个提前觉醒的案例。这过程中,若说没有高级哨兵或向导在旁指导,我是绝对不信的。”

“我之所以一直没说,是因为您和小蛇的身份与我任务无关,也不妨碍我行事。”小张哥看着蛇农眯了下眼睛,“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我说到这个份儿上,您也别再装了吧?”

 

蛇农冷哼了一声,再一开口,果然是一口纯熟的官话。

“东北张家的向导,眼睛果然是毒,你不请自来,跑我这儿来说这些有的没的,怕是要跟我谈条件吧?”

小张哥也不否认,只反手把屋门关上。蛇农那茅草屋里本来地方也不大,三个人在屋里更显得局促。

“蛇农老伯是明白人,既然您也早知道我是打哪儿来的,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小张哥往门边一靠,“刚才在门口听二位说话的意思,似乎是早就知道外面那群人的来意?”

村长皱了一下眉头,没有说话。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敢问这块‘璧’……是不是一种叫做黑毛闪鳞蛇的蛇类?”

 

只见那两人脸色一沉,小张哥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对蛇农道:“实话说,外面那堆人算是我引来的。小蛇人实诚得很,恐怕早把我来这儿的目的告诉给您了。这队人之前就和我们家的队伍有些过节。这次来云南,我们一路上也算是小心谨慎,没成想还是没甩掉‘尾巴’。”

小张哥看得出来,蛇农这人也是个老狐狸了,他老老实实地在人跟前交了底,就是为了能好好跟他商量。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也别去猜忌谁,只有一致对外才能把这寨子守住。

蛇农也拎的清楚,看着小张哥问道:“哼,吉林塔身为东北军区分塔之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忽然想起找这蛇做什么?”

“我也不瞒您。张家虽然势力不小,但却受一例家族疾病所制。张家高层穷尽办法寻找可以治愈的药物,最后发现只有用黑毛闪鳞蛇的蛇毒作为药引制药,才能有机会治愈。”

蛇农冷笑一声:“呵,这说辞真熟悉。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黑毛闪鳞蛇不是普通的蛇,吉林塔也不是三流的分塔,说什么那去做药引,你指望这我会信?”

“您相信与否我左右不了,不过说句不好听的话。”

“吉林塔派我来寻蛇,我虽然有所隐瞒,但好歹是客客气气地请人帮忙,没像外头那些人,把平民抓走放血,逼你们把蛇交出来过。这事儿我有能耐干,但没什么必要。”小张哥看了看蛇农,摊手道,“我不知道您当年效命于哪个塔,但看得出来如今选择隐居在勐坎,恐怕也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过太平的日子。勐坎的寨民都是无辜的普通人,为了守一个秘密,与世隔绝了这么久。现在有机会把这烫手山芋让出去,何乐而不为呢?”

 

他这话显然正中蛇农的下怀,老头看着他,神情上开始有了点松动。

“蛇农老伯如此明白事理,那肯定懂一个理:能者上,平者让。您既然对勐坎人有感情,又无法独自对付外面那些人,不如将蛇交给吉林塔。张家在分塔里也算实力雄厚,不愁这蛇落在别人手里。”小张哥继续劝道,“我今儿不妨跟您做笔交易——您若是答应把闪鳞蛇交给我,我就能想办法帮您拦住门外那些人。到时候我们家人治了病,勐坎人一个不伤,不是皆大欢喜?”

“你这黄毛小子,口气倒是不小。”村长怒道,“他们人多势众,你怎么拦得住?”

“嘿嘿,村长是外行人大概不清楚。向导的战斗力是不以人数多少来计算的,蛇农老伯从前在这圈子里混过,用不着我多说,您肯定知道吉林塔张家向导的能耐。”小张哥笑了笑道,“我家广西塔的队伍这两天正好在勐梭一带执行任务,调来对付这队人,算不上什么难事。”

 

村长似乎还是信不过他,刚要再说些什么,就被蛇农拦了下来。

老头看了他一眼:“张家的,门外那些人本就是你引来的,你逃不了。但既然你言之凿凿,我也无话可说。如果你这次真能帮我保下勐坎,把那些人赶走,蛇给你我也不可惜。”

“魔巴——”村长一惊。

蛇农却对他摇了摇头:“打蛇娃子觉醒的那天起,我就知道得有这么一天。只不过我没想到今天帮我的会是个张家人,这就是命数。躲了这么久,我早烦了。姓张的小子,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相信你,是老头我现在实在是没办法。我岁数大了,没有多少日子了,死了不可惜。但让佤族人一直替我守这蛇,不值当的,不如就此解脱。”

“但你要带蛇走,得先答应我两件事。”蛇农说道,“第一件事,接下来我说给你的事情,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得一直带到你棺材里头去。”

小张哥倒是痛快,略一点头:“只要跟我家没什么关系,我就不跟任何人提起。”

“至于第二件,是关于蛇娃子的……”

小张哥一挑眉,似乎早有预料。

“我们一直看守的这种蛇其实不是你找的那种闪鳞蛇,但属于同宗。这里面蛇王与蛇娃子息息相关,无论是蛇还是人,其中一个死了,另一方也活不下去。”

向导皱了一下眉:“这话是什么意思?”

蛇农看了他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在席子边坐下:“这事儿说来话长。”

 

蛇农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牵涉的势力范畴之大,以至于小张哥很久以后都没有将他公之于众,甚至对他十分信任的几个人,也没有松过口。在这个故事中,他隐约窥见了未来将要面对的一切的边角,然而即使他知道了,也无法纠正已经歪曲的和已经腐朽的。

 

蛇农本姓秦,早些年曾在宁夏塔任职过。虽然是个哨兵,但因为天赋平平,一直没上过前线,就在药理实验室工作。没什么大作为,倒也是勤勤恳恳,没出过什么大纰漏。大约在五十年代中期,上头忽然在青铜峡附近承办了一间实验室,并从全国的分塔征召药理学和遗传学方面的专家,说是去搞【抗神游药物】的研究。

宁夏塔自然响应号召,将手头的一部分研究人员派了过去。蛇农就是其中之一。

那个年代资金匮乏,制药尤其烧钱,管控相应地也很严格。实验室里的每个工作人员都觉着,总军区在这么艰难的时期斥资搞这研究是用心良苦,都顶着压力,干活丝毫不敢马虎。

 

“不久之后,项目组就研发出了一种药方的雏形,可以达到上头【削弱哨兵和向导感官】的要求。然而这个药方——或说是一种针对哨兵向导的生化武器有一个致命的漏洞,那就是它的药引其实是来自一种古蛇的毒液。”

“黑毛闪鳞蛇?”

“正是。根据我们调查,黑毛闪鳞蛇已经灭绝很久。没有办法,只能根据手头拿到的一部分基因序列,与银川当地蛇的基因混合,培育出一种新蛇。”

 

为了培育这种蛇,实验再次陷入了瓶颈期,后来还是多亏了组里一个叫蓉姐的生物学专家。她培育出来的这种新蛇的基因序列与黑毛闪鳞蛇极其相近,但毒液中物质的浓度却远弱于黑毛闪鳞蛇,只能通过提取浓缩液来达到同样的药效。这蛇便是今天的毛蛇。

 

“也是同一天,蓉姐忽然找到了我,居然劝说我不要把试验成功的事情上报出去。那个年代的人多少都有点狂热。我当时身为项目组的组长,立功心切,发现实验有了眉目以后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把成果瞒下来。我假意答应了她,扭头就把结果上报出去。”

 

报告一打上去,转天总军区便派了人过来实验室验收成果。蛇农心里高兴,本以为被关在这儿关了四年,总算是熬出头,能“刑满释放”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噩梦才刚刚开始。

 

“上头来人之后,实验室就从里到外被整个锁了起来,外面开始建工事,浇灌水泥,伪装成军事禁区。又过了几天,解放卡车不知打哪儿运来了好多哨兵和向导。车队的人说,这些哨兵和向导都是各地方塔偷跑抓回来的逃兵,可我心里清楚,现在又不是战时,哪儿来那么些个逃兵……”

“上面告诉我们,动物实验不能保证实验结果的准确性,这些逃兵可以用来进行新药的注射。通过注射后采集生理数值,来判断浓缩药剂的浓度能不能达到作为武器使用的标准,制作出一个与原来的强度完全不同的新药方。”

 

转眼之间,实验基地就变成了地狱。

无菌室里每天都有人因为注射失败陷入神游,不是悄无声息地死了,就是在铁门后头发了狂。地下室里每天都回荡着惨叫声和捶打声,如同恶鬼的狂呼。

 

“我当时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比亲自下手杀人还难受。整个项目组的人几乎都崩溃了,我们一起合计了个越狱的行动,走的时候毁了实验室里所有的样本和数据,只带走了一只公毛蛇一只母毛蛇和最终的浓缩药剂药方。当时这么做完全是因为贪心,想着还能用蛇和总军区谈条件,现在想想实在是可笑得很,我们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算是叛徒了。”

 

叛徒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蛇农等人从银川一路跑到西藏,一路上谨慎小心,可无论怎么隐藏,都躲不过上头的眼睛。在云南境内,蛇农等人与上面派来的队伍发生了第一次正面冲突,他们且战且退。所幸云南地形和气候都非常复杂,队伍里虽然折了不少人,但大部分都活了下来。

 

“侥幸活下来的,不是已经重伤,就是残疾,像这种情况在雨林中根本活不过一个星期,就会变成野兽的猎物。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当地的原住民救下了我们。那些原住民,就是如今勐坎寨民的父辈。”蛇农说道,指了指旁边的村长。

 

他们和佤族人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实验室逃出来后,每个人的心都死了,以他们现在的处境,出去就会被总军区盯上,倒不如就在这儿隐居下来。可偏偏就在这时候,装着两条蛇苗的低温冷冻箱突然出了问题。幼蛇很娇气,急需特殊成分的水源继续培育,否则很快就会夭折。

佤邦寨的寨主对蛇十分熟悉,他告诉蛇农等人,西盟一带有一片野山,山顶有一片水潭,附近常有很多珍禽异兽出没。蛇农想那水潭中必然有某种稀有的矿物质,可以维持生物细胞的活性,便想召集小队前往西盟。

但大多数人已经不想再和这两条蛇扯上关系,最后只有他自己和蓉姐决定护送蛇前往西盟。蓉姐那时已经怀有身孕,她的丈夫——也就是后来勐坎的第一任头人——放心不下,便带着一部分寨子中的青壮年人和他们一起上路。

一群人在抵达西盟后根据老寨主的描述,很快找到了那片水潭,将毛蛇投放到潭水附近,并且用蛇药划定了一个区域,种上具有同样效力的药用植被,使蛇不能离开这片区域。为了能时刻看守蛇苗,他们在毛蛇所在的森林南侧安营扎寨,建立起了村落,便是如今的勐坎寨。

 

“蛇娃子一定和你提到过勐坎旧址的事情。那个所谓的旧址,其实是个幌子,只是我们不想让外人靠近那里,编撰出来的而已。”蛇农道,“两条蛇很快就适应了气候,并开始以水潭为圆心迅速的发展势力。蛇王寿命没有母蛇那么长,在这几年里,已经换了好几拨。在这过程中,我和蓉姐发现,这种蛇对哨兵向导的信息素极其敏感,而且只要有它在,周边其他种类的蛇,无论大小是否具备毒性,都会变得异常温顺,适合驯养。”

 

小张哥恍然。怪不得他一直觉得那片所谓的“神木林”里头死气沉沉。那两条毛蛇若是真像蛇农说的,与黑毛闪鳞蛇的基因序列高度吻合,性情必然十分凶悍。方圆几里的动物避之不及,都被驱逐了出来。

 

“那段时间,为了不让总军区的手伸到这里,我们寨子中的人都做出了牺牲。”村长说道,“上一任头人还有蓉医生就是死在一次与北京塔部队的战斗里。我接任第二任头人的时候,那些刺客不知为什么突然就销声匿迹了,当时他们俩的孩子才不到两岁。”

“那孩子就是蛇祖。”蛇农说道,“他父母死后我就收养了他。我这么做是心中有愧,觉着当初要是没把蓉姐的实验成果报上去,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儿了。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蛇农意识到,蛇祖很可能会继承他母亲的哨兵血统,为此他做了很多准备,但却绝对没想到蛇祖会提前觉醒。

据他回忆,那天外头也下着大雨,蛇祖在此之前早有异状,蛇农一直加了个小心,所以人开始进入觉醒期时,他的反应非常迅速。

他叫了当时在山下民委做接应的组员上山,商量解决蛇祖初次觉醒时信息过载的问题。可无论怎么研究,孩子的年龄放在那儿了,这里面不可能没有风险。他们当时都有心理准备,觉得人八成是保不住的。就算保住了,也不会长久。

这个时候,蛇农的那个组员提出了一个非常冒险的办法——把一条毛蛇蛇王的幼苗植入孩子的眉尾,血管相连,使两者处于共生状态。用毛蛇血液中的化学物质代替向导素,缓慢中和蛇祖的哨兵信息素,从而达到弱化他感官的作用。这就相当于蛇祖从小就绑定了一个“向导”,只不过这个“向导”只能保证他的信息素水平不超过正常指标,却无法给他提供任何精神方面的保护。

 

“这招听起来凶险,但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研究过这个,都明白,这条蛇一旦移植进去,虽然能保住蛇娃子的命,但他的感官永远打不开。换句话说,只要还带着这条蛇一天,蛇祖就只能过着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生活,而且蛇王若是死了,他也活不了太久。”

 

还在老天开眼,小哨兵最终挺过了觉醒,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带着蛇王长大了。蛇农很清楚,问题仍旧存在:蛇王幼苗毕竟是个不成形的幼体,随着蛇祖长大,内分泌系统逐渐成熟,蛇王幼苗分泌出的信息素剂量会渐渐抑制不住哨兵本身分泌出的信息素。

蛇祖的精神向导再次出现是一个先兆,缺乏精神训练的小哨兵就像在实验室里诞生的毛蛇一样,并不完整,似乎注定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

 

“这么说来刚刚提到的安阿龙与黑龙神——也就是母蛇和蛇王,其实一直处于一种分离生存的状态?”小张哥道。

蛇农点头:“毛蛇在这一带没有天敌,若是让蛇王与母蛇一直呆在一起,过度繁殖,神木林恐怕没有足够的空间供它们活动。母蛇好静,栖息的位置十分隐秘,只有蛇王才能感知到。外面那帮人抓蛇娃子,一定是从哪儿知道了这事儿,想抓他进神木林去帮着找母蛇,好一网打尽。”

“神木林大概有多大的范围?”

村长想了想:“从最南边木依吉的祭台,到水潭的位置,得走一里多地,面积很大。”

小张哥估么了一下手头的东西,又问:“那毛蛇活动的范围呢?”

“毛蛇主要是在水潭周围活动。”蛇农道,“以水潭为中心,300米是极限了。你这是要布置陷阱?”

向导笑了笑:“这么说倒也对,不过咱们现在还缺个饵。毕竟神木林那么大,他们若是分开行动,肯定不好抓人不是?”

照理,这饵肯定是带着蛇王的蛇祖来当最合适,可眼下哨兵的状态非常复杂,不能再受刺激。让他上,恐怕所有人都不放心。

好在蛇农很快表态:“勐坎寨里熟悉毛蛇的只有我和蛇娃,他们抓不到蛇娃,就只能从我这下手。”

“您可想好了,作饵的人是九死一生,那帮人若是发现自己中了陷阱,可不会饶了您。”

“这是我欠他们母子二人的,老头子我老了,总该有点价值。你也得遵守约定。”

“爽快。这点您可以放心,既然都答应您了,我一定全力以赴。”小张哥答道,蛇祖的事情左右他都能罩着,拿来换蛇并不算亏,“以防万一,还是请村长带人埋伏在外围。”

村长还有些疑虑,不过事已至此,除了仰仗这向导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便同意了。

 

事情既已经布置好,只需各自准备,那些人没耐心,不会安分太久。蛇农想去预备几样药材,扭头发现村长已经走了,小张哥却还在原地看着他,似乎有话要问。

“你还有什么事?”

小张哥笑了笑,问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蛇祖说他手上那枚扳指是他阿妈留给他的,这事儿您知道吗?”

蛇农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有些莫名其妙:“知道。那扳指是蓉姐死前叫我交给蛇娃子的,算是留给他寻根朔源的唯一线索。虽然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寻根朔源的好。”

小张哥摩挲着下巴:“这么说是您曾经试图把那扳指上的纹章磨掉?”

“不是我,给他时那扳指就那样了,我估么着应该是蓉姐自己磨的,”蛇农看着煤油灯出神,“蓉姐是个很有远见的女人,在我认识的人中,这样的哨兵不在少数,但能走在正道上的少之又少。我猜她心里也是矛盾,那个扳指最后不过是留给蛇娃子个念想罢了。”

“那我能不能问问,扳指上的狐狸是什么意思?能被当做纹章刻在上面,应该是有特殊含义吧。”

“没你想的那么复杂。”蛇农把架子上风干的叶片取下来,“那小东西是蓉姐精神向导的样子。她跟我提过,说他们家的人,精神向导都是那种动物……哎,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家族,不过精神向导都是一个物种,也很不易了。”

不是大家族?小张哥眯了眯眼睛:“那蓉姐的名字您还记得么?”

蛇农想了想,最终摇头道:“我就知道大家都管她叫蓉姐,叫得久了,也就记不得她本名叫什么了。”

“不过,我倒是隐约记得……她本家好像是姓汪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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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后半截有敏感词= =先把前面发上来

白虎黑龙 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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