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捌一柒搬运中。。。

【瓶邪 哨向】349号据点-番外1 护短(下)

349号据点-番外1 护短(下)


小满哥视角

主东北虎x小满哥,副张起灵x吴邪


3.


张起灵一行转天就到吉林塔了,前前后后的时间也没差多少,可惜那姓刘的已经回二道白河招待所等信儿去了,俩人没能打上照面。

我就有点闹不明白了,他特意趁着张起灵不在的时候来单挑吴邪到底是图什么?

觉着吴邪比张家人好说话?要说北京塔的人是真不懂得与时俱进,就光看吴邪现在这满脸禅修加山大王的生活状态,哪儿还有当年傻白甜时候的样子?


哨兵人还没进门,我就摸着他那硬邦邦的精神屏障了。我朝吴邪哼哼了两声,刚往门口跑了几步,就见一只大猫从棉帘子外头钻进来。

闷瓶子跟走之前比没什么变化,一身硬毛油光锃亮。他这猫无论处在什么环境下,状态都好得惊人,能把战斗和休息的时机衔接得恰到好处,对于哨兵的精神向导来说实属难得,可想而知张起灵的精神力到底有多坚韧。然而即使如此,吴邪那小子对保护张起灵仍旧有种偏执,也不知道他这种护犊子的自信是打哪儿来的,平时还不是要我兜着他的时候多些。


其实我曾经一度并不喜欢张起灵。

我认为像他这样的哨兵并不需要任何向导。所以他开始接近吴邪的时候,我是拒绝的,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种心理无限接近于害怕白菜被野猪拱走的菜农,即使张起灵不是只一般的“野猪”,我也不大乐意,非常莫名。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没错。

吴邪被姓汪的从吉林塔抓走的那天,我的潜意识告诉我这事儿与张起灵脱不了干系,但我无从验证。我能做的,只有在接下来的每一分钟,与吴邪寸步不离。得承认,在那段时间,未知恐惧紧紧攥着我们两个,而吴邪甚至没有与我发生过任何语言或是精神上的交流。

彼时,吴邪这小子刚刚与张起灵完成精神结合,还不知道自己扯了个多大的麻烦在身上,对于自己被带离他三叔的庇护只感到困惑和疑虑。向导是一种神经极其敏感的人群,能感觉到潜在的危险,因此那段莫名其妙地被人收押、监视起来的时间,只有我知道他心里有多恐惧。

这种恐惧,是离他万里之外的张起灵不可能知道,也不可能给予安抚的。

那段时间吴邪的处境以及他后来的选择,使我一度主观地认为他在维系这段哨向关系中付出了极大的牺牲,但在那之后接连发生了许多事情,让我意识到,我大概对张起灵有点误解。

张起灵其人,说白了其实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哨兵,只不过大概是幼年接受的教育作祟,他大多数时候比较顺遂大环境的变化,没有吴邪那种逼急了就咬人的脾气,更不喜欢节外生枝。这种人,如果不是天生感受不到情绪,内心毫无波澜,就是在一段时期里经历了太多变故,最终变得心如死灰。

我不是他的精神向导,不知道他决定将吴邪绑在他身边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因为我相信以他的性格,即使吴邪没有出现过,他也能在政治部的狂轰滥炸下咬死“宁缺毋滥”的宗旨,直到有一天走到他使命的终结。

后来我意识到,他对吴邪的需要确实不是建立在吴邪向导的能力上,也不是建立在哨向相互慰藉的生理关系上。而是因为吴邪就是“吴邪”,是他感受这个世界人情冷暖的接收器。


我主动小跑过去跟闷瓶子碰了下头,鼻子上沾了一股精神触梢上冰凉的味儿。猫科动物对碰头特别执念,他那大脑袋从我脑门上下来就直接埋进我颈毛里不乐意出来,喉咙里咕噜着洪亮地闷响,窝了一阵又开始想上舌头舔。他给我舔毛挺舒服,大猫舌头上都是肉刺,像小梳子似的。尤其是晚上窝在暖气边上的时候,那种梳毛带来的惬意程度不逊于按摩。

不过现在不是腻糊的时候。我听吴邪的脚步声就紧跟在我后头,赶紧往旁边一躲:“别舔别舔,注意形象。”

闷瓶子倒是毫不在意,抖了两下颈毛,朝我身后的吴邪晃了两下尾巴,越过我就去够他的手。我看他伸长了脖子,后面大长尾巴在我腿上绕来绕去,心里有点不爽,心说你丫倒是两不耽误。

吴邪跟闷瓶子向来亲,正例行给他进行友好的撸毛问候,张起灵掀起帘子就进来了,后面跟着东张西望的小张哥。小张一见吴邪马上就眉开眼笑:“唉吴向导,刚还正说你呢。听五叔讲您老又‘立功’了哈?”

他这招吴邪已经拆腻了,抬脸也对他笑:“不敢不敢。别抻脖子找了,你们家张小蛇今天不在我这儿。”

小动作被戳穿了,那眼镜儿向导一点儿不害臊,还笑得跟朵儿花似的,一边就摆手:“哎行行……我找我们家小蛇去,不跟这儿充电灯泡了,你们聊。”


眼镜儿跟吴邪关系倒还说得过去,这俩人都是张起灵的迷弟,共同语言多,利益冲突少,总结说来一句话:都是为了张起灵好。不过他们俩根性太像,心思多,要是总在一块儿呆着只能互相给对方挖坑。

吴邪前脚把他打发走,后脚就装作一副极其矜持地样子,靠在桌子边上看张起灵把包卸下来,一边就开始搭话:“回来的还挺快,不说得晚上吗?”

张起灵在我头上拍了两下:“没有重要的事,就回来了。”我看他在包里翻了两下,再一抬头手里就多了一大一小两个罐子,抬手就递给吴邪。

吴邪还没骨头似的倚在那,见状愣了一下,没料到张起灵出趟差居然还想着给他捎东西:“……给我的?”

张起灵点了下头,他赶紧过去把两个罐子接了,起开其中一个塞子瞄了一眼,用手指沾了点里头的东西放进嘴里。我一看有种陶醉的表情在他脸上扩散开来,就猜到那罐子里是什么东西——十有八九是一罐子原浆酒。

吴邪这小子虽然不算是嗜酒成性的那种人,但因为从小在浙江塔混,把嘴巴给养刁了,他跟着他三叔,基本什么酒都见识过,普通酒没法叫他露出这种灵魂出窍的表情。我记忆中山东不是个出什么惊世骇俗好酒的地头,也不知张起灵从哪儿搞来的……

说来也奇怪,他这人明明对吴邪的某些习惯管理的很宽松,但像抽烟这种事情,却异常的坚决,搞得那小子现在每天还只能勒紧了裤腰带过活。


张起灵看他对礼物极为满意,过来把塞子按回去,低声嘱咐了两句:“不要一次喝太多。”说完那双眼睛忽然在吴邪脸上晃了一圈。

吴邪压根没发现张起灵的目光,脑子估计还在原浆酒里泡着,他屁股后头要是也有个狗尾巴,此时此刻估计得晃得跟要飞起来似的:“行行,听小哥的,一天就一小杯,绝不多喝。那什么,你正好先歇会儿,暖和暖和,等会儿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我看他跟个宝似的捧着俩罐进屋,心想他还好没把正事儿忘了,估计是去拿“圣旨”去了,就自己窝到闷瓶子边上,打了个呵欠。我这边嘴刚闭上,后面闷瓶子舌头就糊上来了。猫科这种相互梳毛的爱好,我一个汪星人的脑子完全get不到,之前还是那眼镜儿的猞猁“友善”地提醒我,说这是他们家族长跟我这儿示好呢,结果被我吐槽这示好的法子也太他娘的委婉了。

他那一身北方动物特有的厚毛在这种季节特别有安全感,我往他怀里又蹭了两下,挑了个舒服的位置倚着,心说还是给舔毛狂魔一个机会吧,要不他得折腾我一晚上。


吴邪把北京塔特派员的来意和那张档案表给张起灵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我看张起灵拿着表格,脸色一直非常平静,似乎对北京塔这种试探习以为常,并不意外。

“那刘大特派员还说了,要全程监控咱们俩行动。”吴邪说,“我觉得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个幌子,那女向导也许根本就不存在,要不怎么可能连派遣书都不下?监控仪器八成也被做过手脚。”

没想到张起灵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无妨,他们找不到。”

“我知道。我倒是不担心他们找到,可看他们老这么惦记着,以后迟早要出事情。北京塔最近老实得可疑,我心里不踏实。”吴邪摸着下巴,“要不咱们上山找人的时候随便四处绕绕,先搞点假动作?有备无患嘛。”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张起灵又盯着他眼睛看,吴邪问他才把目光移开。

哨兵点了下头:“明天上山再看。”


东北地区的山势与中部地区、南部部分地区的山相比算不上险峻,但覆盖面积却很广,长白山一带也是如此。你走在路上的时候,很难看见什么奇峰怪石,但山路却绵延不绝。这几年旅游业发展很快,什么普通人到不了的边边沿沿现在都有旅行团的影子了,再不济也总有几个驴友搞搞野外徒步活动,没有什么绝对的人迹罕至的地方。

当然,这些说的都是7、8月份的事情,雪后的长白山看着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的静谧,实际却暗藏着危险,不是本地人的,这个季节再作死不走旅游线路极有可能被困在山里出不去。东北地区日落时间早,太阳落山,黑暗就无孔不入,来自心理和自然环境的压力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的击垮,加上严寒,死亡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张起灵根据巡逻队最近在山里巡逻路线的变化,圈了一片区域出来。如果那个叫做蓝庭的女向导真的进入吉林塔辖区内,她绝对不会选择走普通游客的路线,因为这些路线沿路都有监控,可以轻易找到她的痕迹。

这女人能形单影只地从北京塔逃出来,脑子不会太差,也有可能她已经计划了很久,那就更不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不过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聪明也会衍生出非常多的变故。


我们一大早从七区大门出发,计划一路向北方搜寻。小张哥和张小蛇被留在了监控室负责翻监控。张小蛇的洞察力极强,加上小张哥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以根据其他日常巡逻线上哨兵的反馈筛选信息,随时对我们这边的路线做出变更建议,两组人随时保持联络。

吴邪和张起灵带了五天的补给和一些山间露营的必备用品,我瞄见张大上校(以后是不是该叫张少将了)悄悄把食物都分在了吴邪的包里,自己背走了分量较重的部分装备,内心有点无语。这俩人之前搞得要死要活的,婚后生活居然还能像暗恋时期一样不温不火,说出去简直是圈内奇谈。

临出发前,北京塔那姓刘的也不知从哪儿知道的信儿,来塔里打了一晃,跟张起灵说了几句客套话。要不说张起灵这人真是官僚克星,那刘少尉也不晓得是怎么搞的,一见到他就一改前几天那副阴阳怪气的脸,在他跟前狗腿得不行。

吴邪最烦别人这样,一句话都懒得多说。姓刘的跟他们俩这儿墨迹了半天,直到看着他俩把微型监控器紧紧别在滑雪帽上才肯罢休,临走居然还假模假式地上来握手。张起灵平日里几乎从不和任何陌生人交流,没理他这茬,他见巴结张起灵不成又想跟吴邪套近乎,结果被我拦在一步开外,只好灰溜溜地撤了。


在山上的第一天并没有任何发现。

我的任务是辅助吴邪铺开感知范围,闷瓶子则是负责警戒,所以一上山,我两组就分开行动。吴邪这一阵子在触梢的控制上精进了不少,我们俩的感知区域明显有所扩大,着实省了不少力气。我不敢离他太远,他最近神经衰弱的症状出现的很突然,作为一个和他出入过【井】的精神向导,我还是放心不下他那精神状况。

也可能是我表现的太明显了,闷瓶子在我附近转了一圈,回来时突然出声了。

“你在担心什么?”

我愣了一下,心道不好,闷瓶子对我知根知底,我对他没什么防备,难不成连接的时候屏障没树好,不知不觉把吴邪给卖了?

闷瓶子的语气很平和,大概看我一脸纠结看着他,加了一句:“你往日跑得更远。”

我看着他那张没表情的脸,忽然就觉得压力就很大。

闷瓶子这猫,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比谁都有谱。一般如果不是负责侦察工作的精神向导,都会尽可能的不远离自己的本体,方便在敌袭到来的时候能第一时间援助战斗。而在侦察兵中,由于向导不具备哨兵那么强的自保能力,精神体也会比哨兵的精神体游荡的距离更近,这些都属于生存本能。

因此,哨兵比向导更适合远距离侦查的工作,向导在这部分任务中更多时候辅助哨兵调整五感,使哨兵能集中注意力进行探索。

可惜我这向导精神体比较奇葩一点,就喜欢远距离勘测。

这主要是因为,吴邪这弱鸡性子很谨慎,又天生信息素弱,被人抓住的几率低到几乎没有,我之前还真从来没这么操心过。这回稍微有点心里没底,居然就被闷瓶子给看出来了。

要不说那臭小子只会拉我后腿……


“……我觉着吴邪之前说的有点道理,那个女向导看着平常,兴许不是个一般角色,我怕他们那边出问题。咱们俩离他们近点,好照应嘛。”

我心一横就开始随口乱编,说完就发现真没什么说服力。反正我是尽力帮那小子圆这事儿了,识破了也不能怪我。最好让张起灵赶紧发现了事,他们俩这样玩什么欲擒故纵的谜之情趣我真是看不下去了。

闷瓶子在我旁边漫步跟着,听完居然只“嗯”了一声,就继续向前探索了,对我这话没发表任何意见。我耷拉着尾巴,心说不能掉以轻心——这猫看着面无表情特别实诚,实际上蔫坏,心里这时候指不定怎么跟他那本体吐槽。


第一天过去得很快,转眼间时间已经将近日落,我和闷瓶子的搜索范围内仍旧是一片空白,两人商量一下就动身返回张起灵他们身边。我们到时,这两个人已经搭起帐篷。我大老远看着,发现吴邪现在对于急行军后的野外露营已经接受得十分自然,完全不见几年前的菜鸡样,不由得欣慰,想着黑眼镜那基础训练虽然是不人道了点,但胜在效果卓著。

时间确实能够改变一个人,我瞥见吴邪冲锋衣领子遮住的那道疤痕。放在十几年前,我肯定想不到吴邪的最终归宿会是这么一片无尽的雪原,更没想到他会安于生活在这片雪原中。

这小子是有“狼心”的,不过在我看来,现在他的“狼心”还没有完全显露出来。


晚上五点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和闷瓶子在营地附近转了转,依旧没发现任何异常信号点,就回到营地原地休息。吴邪和张起灵在篝火前煮了东西吃,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从前几天去青岛开会的内容说到他最近拓展【暗示】功能的事情。我偷偷瞄吴邪,发现他精神不错,在张起灵身边呆着整个人都正常了不少,正絮絮叨叨地抱怨着自己的军衔怎么就死活升不上去。

张起灵就在他边上侧头听着,吴邪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特别安静,篝火的橘光映在哨兵脸上,就像乘槎河的冰雪在暖阳中慢慢消融。


这俩人说着话,后来声音越来越小,没多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忽然就贴到一块堆儿去了。

怎么说也是俩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他们能坚持到这会儿才真是稀奇。张起灵这人向来慢热,做起那档子事儿来动作特别温和,可惜吴邪在情事方面是个急脾气,管你个三七二十一,二话不说就去扒哨兵身上的冲锋衣。不过他那个向导的小身板,就算再被训个几年也依旧是冲劲儿有余后劲不足,终归免不了要被张起灵直接按着丢进帐篷的命运。

我和闷瓶子比起他们俩就更血腥点。闷瓶子发情的时候几乎就是平日里狩猎时的状态,猫科在干事儿的时候对伴侣的掌控欲望都很强,那对儿虎齿刺在我颈皮上的时候,感觉就像真要把我脖子咬断似的。我一开始不喜欢老被他压,在他这儿没少被“教育”,惹急了就咬他两口,闹腾得激烈的时候满嘴都是虎毛,心里火烧火燎的,眼睛都红了。

好在闷瓶子咬我的时候从来不怎么用力,只确保我在被他骑上的时候不会突然暴起。我早知道老虎在交配时都极其暴力,被他像狗崽子似的叼着脖子的时候,心里就想自己要不要也跟母虎似的,完事儿后扭身就给他一口。不过最后也没付诸实践,我这体型在黑背里算大的,不过跟母虎比到底不是个个儿,别回头咬人不成,再被人家一爪子撂倒来个第二回合,未免太得不偿失了。


我们俩在雪地里折腾了几个来回,帐篷里边也终于安静下来。

我贴着闷瓶子的肚皮,抖着脖子上呛起来的毛,一边腹诽这猫下嘴太黑,一边心想吴邪这小子今天晚上他娘的总不能再失眠了吧。闷瓶子姿态放松,尾巴尖在我小腿边小幅度地晃动,抬头眯眼看着天上——我们扎营的地点海拔并不高,但雪后初晴的晚上,还是能清晰的看到暗粉色天穹中的星河。

我听着大猫喉咙里鲜活的呼噜声,突然就有种想法:是不是普通的哨向伴侣,就应该像我们现在这样,一块儿出任务,一块儿在露营地的星空下聊些塔里的家常,最后一块儿退休,找个小地方终老。

不用管什么总军区,也不用管什么吉林塔,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共偕老。

闷瓶子的耳朵抖动了一下,大概觉得我过于安静了,侧过头来在我脖子上舔了舔。我被他弄得一激灵,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貌似有点过于感性了,便用头拱了他一把,在他怀里滚了半圈,一面把那段感慨塞进记忆深处。


4.

从第一天的露营地向北再走将近八九公里,就即将抵达雪线。以这条线为分界线,再往上走,普通人活动的痕迹就会越来越少。并且,由于早些年的气候变化,以及人类群聚活动范围的扩大,这一片区域甚至鲜有野生动物的痕迹,大多数野兽,尤其是大型野兽的领地已经基本退到了海拔更高,植被覆盖更密集的区域。

不过,之前我们在吉林塔参与巡逻时,也在雪地里见过些尺寸不小的兽类脚印,大约是一些入冬后在林子里觅食困难,不得不下到低海拔地区狩猎的动物。这些动物能活到现在,头脑很聪明且识时务,不会轻易和当地人发生冲突,倒也不足为惧。


吴邪早先计划得很清楚,雪线以南的地区需要我们投入大量的精力去搜索,而从雪线开始,就需要有所取舍。毕竟一方面在极度寒冷的环境中,哨兵和向导的精力十分有限,很可能顾此失彼,出现别的问题;另一方面他始终是不太相信那个叫“蓝庭”的女向导能单枪匹马地在雪线以上存活下来,他来这趟只不过是为了验证自己的怀疑而已,并不抱着找到目标的希望。


我们在第二天中午抵达雪线前的最后一个值班据点,需要在这里给塔区监控室发电报。山里头的卫星定位信号虽然不稳定,电信号还是挺靠谱的。电文是给眼镜儿他们的,没有什么具体内容,只是为了跟他们确认我们的位置。

我老神在在地坐在边上,看吴邪一边给塔里发电文,一边用手往上撸帽子上别着的监控器——那机器说是便携追踪设施,实际上个头一点也不便携,而且全程往下出溜。

闷瓶子他们回来的时候,电文总算是发出去了,吴邪往后拽了一下帽子,骂道:“妈的,戴这破玩意儿,北京塔这帮特种部队的哨兵向导,脑袋得长是有多大……”

张起灵过去帮他把机器往上别了别,末了捏了捏他冻得通红的耳朵:“有没有反馈?”

“没呢,刚发出去两分钟,他们那边接受完了还得查地图做筛选,估计得等会儿了。”

张起灵看了一眼终端上显示的时间,点了下头:“如果下午的搜索没有结果,傍晚前要确保抵达下一个据点,否则会很麻烦。这里距离最近的据点还得走很久,休息充足我们再走。”


我们当初在吉林塔执行巡逻任务时从来没走过这趟线,不太清楚据点的具体位置,自然而然是听哨兵指挥。吴邪点头,往发报机前面一坐,手下意识地就往外套口袋里伸,果不其然摸了个空。他现在属于戒烟“严格管控期”,真心一点儿“余粮”都没有,于是只好可怜兮兮地看了一眼我,然后抬头看向他家哨兵。

“小哥,那什么……咱俩能商量个事儿不……”

我在边儿上冷哼了一声。没戏,丫在这种问题方面对上张起灵基本就没什么胜算,拉不下脸来学别的向导玩耍赖那套也就罢了,这会儿连暗示都不舍得用,哪儿成得了事儿啊?

张起灵想必是知道他要“商量”什么,把背包放在一边,不为所动:“之前说好了,一天一颗。”

像什么“说好了”这种事儿,对吴邪这种小聪明惯了的人来说都是权宜之计,一拍脑门就答应,都是糊弄人的,根本做不了数。没成想这回居然能被抓住反咬一口。

“可是这不是任务呢嘛,”吴邪继续讨价还价,“我嘴里没东西,心里闹得哄……集中不了注意力思考。咱打个商量,任务期间一天一颗半成不?”

哨兵摇头:“你昨晚还咳过。” 

“……山上太冷了。我最近几天嗓子感觉没什么事儿,就多抽半根儿,没什么区别的。”

张起灵看他锲而不舍,表情居然稍微有点松动。我心说可以啊居然胜利在望了,却见哨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道:“吴邪,尼古丁对哨兵的嗅觉会有损害。”


我靠,我是真没想到他会拿自己当条件搞诛心这套,而且一击即中,正中要害。


吴邪明显是被他给呛住了,深吸一口气,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可想了半天张起灵那句话,结果还是把气全叹了出来,明摆着是缴械投降了。

老实说,以前我就觉得跟张家人耍嘴皮子真心没什么成就感。你说出一朵花来,他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很是浪费感情。搞得我们俩有时候特别羡慕张小蛇。在张家的队伍里待着就是这样,甩手掌柜一身轻,控制狂魔累断肠。现在倒好,人家不仅会选择性失聪,还会变守为攻,真是人不可貌相。


我抬头看吴邪,发现这小子真的一点“重新上诉”的想法都没有,挤了他一把:瞧你这出息!

他立马低头瞪回来:你行你上,不行别BB。

我从鼻孔里嗤了他两声,余光里就看张起灵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个东西,递到吴邪跟前。吴邪这边还苦着脸,见张起灵递给他东西愣了一下,以为铁面无私的张上校终于在自己的攻势下心软了一回,朝我炫耀似的挤了下眼睛,狗腿巴巴地伸手去接,结果就看见一颗糖落在手掌里头。

“……”吴邪看了眼花花绿绿的糖纸,有点无语,“小哥,我这都奔三的人了,不兴吃糖了。”

张起灵很坦然,上去在他耳垂上捻了两下:“你刚说了,嘴里没东西。”

……嗯,可以可以,吴邪你小兔崽子也有被这哑巴套路的一天。

我看吴邪表情复杂地把糖放进嘴里,默默想也算没白疼这哨兵——鉴于他这人和“吃糖”这个动作的画风完全不在一个次元里,而且哨兵味觉大多敏感,不能随便乱吃东西,这糖肯定不是他自己揣着吃的。张大首席估计是打哪儿听说了这种含着东西戒烟的法子,决定用在自己向导身上试试。

吴邪这脾气,别的招数不好说,这招长此以往搞不好还真有用处。当然,有用肯定不是因为那颗糖。


我们在原地又等了十分钟,眼镜儿他们那边才发来消息,说是要我们按原计划路线行进,没有路线变更的建议。吴邪解完码后眉头皱得老高,这意味着小张和张小蛇在巡逻的监控里一无所获,那个女向导极有可能已经越过雪线,进入了更危险的区域。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接下来还可能发生什么,那向导到底还是死是活,谁也不好预测。或者更离谱的,像吴邪当初说的那样,如果这所谓的“蓝庭”根本就不存在,那么前方等着我们的又是什么?


两人休息结束补充了水分,就立即开始赶路,毕竟按照张起灵的说法,这里到下个据点还要走很久。

午后天气稍微有点阴沉,山上的气候非常多变,也不知几个小时后会不会下雪。被外头的冷风一吹。吴邪那点儿烟瘾似乎终究是输给了他的注意力,大脑开始快速运转起来。我能感觉到他意识中逐渐堆积的警惕,原本我没什么顾虑,但现在看来,这个任务搞不好真被他这乌鸦嘴给言中了,确实另藏玄机。


越过雪线,我和闷瓶子开始继续离队搜索。

这一带已经基本没有任何人类的踪迹,附近都是些早年使用过的林场,现在由于自然保护区建设的原因,大多已经停工荒废,只剩下许多没来得及被运走的粗壮大树躺在泥土里。四周散落着一些细小的松果,被前几日的降雪盖了一层,看起来质地非常柔软。

闷瓶子对这些白雪、巨木之类的场景早就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注意力始终指向前方。我一路跟在他斜后方,早些年我并不怎么喜欢这种跟在人后的感觉,不过自打来了吉林塔跟闷瓶子组了队,就会发现这种感觉并不差。

我很少这么相信一个人的精神向导,闷瓶子是个例外。这猫能够登上S级的王座,跟我接触过的别的哨兵精神向导相比,到底还是更可靠点。


下午的气温居然有些滑落,山上的云层开始堆积起来。我不太能集中精力,心里总是不太踏实,于是偶尔回头感觉一下吴邪的精神状况。

可能是看我速度明显变慢了,走了一阵,闷瓶子忽然就开口道:“吴邪很焦虑。”

我看着他那黄色的猫眼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他是在跟我继续之前的话题,下意识地掩饰了两句:“……嗨,他不一直那样儿么。”

“但这次你比他更焦虑。”闷瓶子道。

“是张起灵跟你说的?”我有点郁闷,亏我这些日子还特意回避张起灵。

没想到闷瓶子却摇了摇头:“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们,如果有变化很容易发现,并不需要相互提示。”

我抖了两下耳朵,突然有点不好意思。闷瓶子这只猫一向比张起灵脾气直,虽说是优点,可他有时候说的话总搞得我措手不及。想想张起灵这次回来后确实总是盯着吴邪,光我看见的就有两三次。这哨兵非常敏锐,周围有点风吹草动他全都知道,闷瓶子都这么说了,十有八九是吴邪前阵子失眠频繁的迹象被他给看出来了。

我腹诽着吴邪这小子太废物,这么点破事儿都瞒不住张起灵,莫名地有种被小看了的感觉。

“没什么大事儿,” 我小跑上前跟上闷瓶子的速度,语气有点硬,“告诉张起灵不用担心,吴邪是他的向导,有些事儿他自己能解决得了。”

闷瓶子侧头看了我一眼。大概明白我是脾气上来了,便只点了点头,晃着尾巴继续向前前进。


一路无话,我们两队又向北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视野之内依旧是一望无际的黑白色,没有任何变化。我对雪景几乎已经麻木,已经连小跑扑雪的积极性都调动不起来了,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呵欠。

就在这时,触梢捕捉范围内突然闪过一个微弱的信号点。

一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因为那信号点十分微弱,而且只闪动了一下。我还想再重新抓取一下,可刚支起耳朵,旁边的闷瓶子忽然也停了下来,两个耳朵快速的前后转动。我意识到如果我们两个都能感觉到,说明不会是信号误读。

可我向周围看了一圈,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连个鬼影都没看见。

动物的知觉也许会出错,精神向导却绝对不会,况且自打吴邪失去嗅觉后,我还从没出现过判断失误的情况。我伏低身体,飞快地给了吴邪一个警告信号。就在这时,距离我和闷瓶子的位置百米开外,两棵卧倒在雪地中的巨松形成的夹角里,一块雪窝兀地动了一下。


我没任何犹豫,瞬间就冲了出去。

犬科对追击猎物有最原始的直觉,这也是吴邪的精神触梢每次都占据主动性的关键——向导只有学会主动迎击才有可能在心理素质上战胜对方并且压制对方,给暗示和侵入赢得足够的时间。

我动起来的同时,那块“雪窝”好像知道自己藏不住了。我眼前一花,只看见一团雪白的东西从那夹角的阴影里炸出来,噌的一下子窜出去老远,在雪地中飞驰,一时间雪沫横飞。那东西动作十分敏捷,为了甩掉我,刁钻地跑着大幅度S路线,我在速度上居然完全不占上风。

老实说,很少会发生这种情况。因为吴邪本身存在感十分低,所以大部分精神向导在发现我之前基本已经被我咬住了,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然而这个精神向导对我的感知这么敏锐,很有可能它的本体是个向导,而且是一个和吴邪同级,比吴邪更擅长感知的向导。


原来你在这儿呐,蓝向导。


作为一个捕捉技巧常年碾压诸多同级的精神向导,触梢捕捉速度还不如个“大雪球”,说出去还叫我怎么混。我一鼓作气,用力一甩尾巴,侧着身体就朝那精神向导逼过去,一边狂奔一边就学着狼的样子发出“围堵”命令的长嚎。这种环境不是我的主场,很容易被拉进敌方的节奏里,导致追丢目标。这时候必须速战速决,不能叫对方进入状态,要不得肯定得被活活玩儿死。

让我没想到的是,那精神向导居然丝毫不惧,提速的同时当即交了个大弯给我。我反应不及骂了一声,触梢滑脱出去,它立刻借此机会跟我拉开了距离。

那家伙居然还有闲心回头瞥我,貌似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我冷笑一声,心说你哥我好歹也是个成年精神体了,小屁孩子还想跟我玩激将法这套,你当是拍动作大片儿吗,戏不要太足啊。马上减速停下,感知了一下那小东西的运动轨迹,朝着天空又是一声长嚎。


那家伙大概永远想不明白,闷瓶子怎么会忽然从它前面的树影里窜出来的。


猫科的步幅极大,闷瓶子虽然体型不算是猛兽类精神向导中最大的,但对付这精神向导也绰绰有余。大猫越出伪装的瞬间,就已经把它逃生的路线给堵死了。

那精神向导吓了一跳,猛地一个急转弯掉头往回跑,闷瓶子见状立刻做了一个只有猫科动物才能完成的动作——他在半空就用尾巴迅速横摆一下,身体立刻扭转成了一个柔韧的U型,抵消了转弯造成的惯性,瞬间恢复了平衡,落地的同时就已经矫正了掉头的方向,没浪费一秒,紧随其后。

这是我和闷瓶子结合之后第二次尝试这种包抄式的抓取方式,灵感来自狼群围猎时的常用队形。不是我硬逼着闷瓶子跟我装狗,吴家精神体都是按狼群方式活动的,闷瓶子他们家以一敌三的能耐我实在是学不会,对触梢的要求也太高了。

不过不是我吹牛,这个队形确实只有我和闷瓶子组合才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威力。

这个队形,需要先由耐力强并且善于追踪的那一方将敌方逼向一个方向,再由潜行且能瞬间爆发的一方进行中途拦截。整个过程中,猎物在第一段逃脱时耗费了太多注意力和体力,使用了很多极端的甩开我的方法,一旦被闷瓶子拦截,被迫急转弯,之后就会迅速陷入体力的衰竭过程。如果不是经过心理战特殊训练的哨兵或者向导,这过程中精神会被迅速击垮,耐力也会跟着一落千丈。


说真的,拼杀伤力我或许真不行,但比咬劲儿,老子有绝对的信心。


那精神向导被闷瓶子那么一吓,步伐已经完全乱了,慌不择路,居然迎头就冲到了我跟前,擦着我皮毛就飞了过去。它大概觉得我肯定反应不过来,最危险的方向就是最安全的方向,可惜它万万没料到,我狂追了它这么远,居然还能以最快的速度起跑,死死咬紧和它之间的距离。看我离得越来越近,它瞬间心智就崩溃了,我狂追了不过几百米,一口就咬住了它。

那东西哀嚎了一声,被我叼着滑出去五六米,半秒后百米开外就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我心说大概是吴邪他们也得手了,不敢太用力咬嘴里的猎物,可那精神向导似乎知道我不敢下死手,拼命在我犬齿间挣扎,差点被它滑脱出去。好在闷瓶子速度很快,我看他朝我跑过来便从雪里爬起来,甩头把猎物抛给他,被它一爪子按住。那东西立即放弃了扑腾——还没有哪个A级向导能反抗S级哨兵的信息素的。


我伸着舌头绕着闷瓶子那大猫爪子溜达一圈,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看清那精神向导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小东西身长不到一米,身后拖着一条大尾巴,背上有几缕浅灰色的毛发,不仔细看几乎白得能与白雪融为一体,居然是一只雌性北极狐。

白狐狸被闷瓶子牢牢按在雪地里,抖如筛糠,看我低头闻她,立马缩成一团,嘴里嘟嘟囔囔的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我看她吓得够呛,便道:“不用害怕,我们是吉林塔的人,没有恶意。”

可惜那狐狸完全听不进我说话,依旧絮絮叨叨地,似乎有点神经质。我心里有点郁闷,早知道刚才就不用抓黑哨兵的招数抓她了,万一给人家待嫁的“总军区宝藏”留下心理阴影可怎么好……不过话说你这小东西刚才甩我的时候,那股子嘲讽劲儿难道是精分了么?


看这狐狸已经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一时半会儿无法逃脱,我和闷瓶子便叼上她就去与吴邪他们会合。

吴邪他们那边也已经把那女向导制服了,那女人没接受过系统的雪上行军战斗训练,根本跑不过张起灵这种体能变态的哨兵,正一脸苍白地被摁着坐在雪地里。吴邪蹲在她旁边,捂着脑袋,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我们跑的近些才听清那女向导说的什么。大约是“求你们不要杀我”“求你们不要抓我”之类的,情绪很失控,脸上糊地都是泪水,简直惨不忍睹,活像吴邪他们俩是一对儿人口走私贩一样。


吴邪是最怕女人,尤其怕女人哭。也不怪他,遗传得太好了,连当年狗五爷牛叉兮兮的,在吴家奶奶那儿也只能靠卖萌求生而已,都是典型的拿女人没辙。

我看他在那女向导哭声的背景音下叹气:“我说蓝向导,向导执照我也给你看过了,你在北京塔呆过,分塔塔徽你肯定认识。这冰天雪地的,咱能不能别在这儿继续耽误时间了,要哭回去再接着哭成不?”

那蓝庭向导闻言抽搭了两声,肿着眼睛看他:“你们……能放了我吗,我身上还有钱,都给你们……”

“…………我们俩真不是土匪。”

吴邪长出一口气,觉着继续理论根本没个头,拄着膝盖站起来。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那女向导突然扑了过来!

我眼看着她从靴子里拔出一柄匕首,朝着吴邪的脑袋就捅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下一秒那女人就被人从背后用手臂卡住了脖子,硬是被拖了回去,原本抓着匕首的手被人按住手腕,刀刃方向一弯将将贴在她脖子的动脉上。

张起灵在背后死死钳制着她,这一连串动作不过一两秒钟。哨兵脸上刚才一直没什么表情,这时候看起来倒是非常非常渗人,手臂一用力似乎就能把这女向导的头活活拧下来。

吴邪刀子是没挨上,不过也差不离——那女人刚才那招一晃,丫躲的时候直接把腰给闪了。他这陈年老腰久经摧残,昨天晚上又被张起灵折腾了半天,今天还罢工着,疼得不行。

他在那儿哎呦了半天,闹唤得旁边张起灵脸都黑了,才捂着后腰就看向蓝庭:“……我说蓝向导,感情我刚才说那么一大堆你根本没听进去啊。我们俩真不是人贩子,人贩子大老远的给你一梭麻醉针就完事儿了,还至于像我这样跟你在这儿面对面交流感情吗?”

蓝庭被张起灵勒得几乎缺氧,一双眼睛还死死瞪着吴邪。吴邪看她一张漂亮脸蛋憋得紫红,赶紧摆手叫张起灵松手:“小哥小哥,别动真格的!我虽然已经跟那帮人要了免责声明了,你也别……赶紧把她放开吧,你看她都快翻白眼儿了!”


这么折腾了一个来回,那女向导算是把身上那点力气彻底用完了。张起灵一松手,她就就地堆乎了,人事不省,精神向导也被收了回去,大有一种耍赖碰瓷的架势。吴邪上去扒开她眼皮看了半天,才确定人是真的晕了,不是被自家哨兵给掐死的。

我在她身边嗅了嗅,算算时间,这女人在山上呆了这么多天,饥寒交迫不说,恐怕精神也已经到了极限,这时候不晕才怪。如果我们今天还没找到她,搞不好人就真要死在这里。也不知道她当初是有多想不开,干嘛非要跑到山里来追求人生的平等和人权的自由。

这么一会儿工夫,天空中就开始飘雪了。幸运的是我们发现蓝庭的地方距离发电报的值班据点不远,还来得及在天黑前返回那里,不用露宿在外。这场雪现在看着还小,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演变成暴风雪。

吴邪本来还说由他来背蓝庭,可他腰实在是酸得不行,再加上张起灵罕见地非常坚持,最后只好接了对方的背包,由哨兵来背人。为防止这女向导中途又搞无差别偷袭,吴邪用触梢慢慢渗透进她的屏障,连接了部分感官,这样至少在她醒来的瞬间我们就能发现。

这女人跟我预计中的似乎不大一样,她身上有些东西让我感到非常熟悉,但具体是什么又说不清楚。唯一弄得清的,大概就是这人确实十分会“演”。我估计要不是刚才她突然一变脸,就凭那段哭得梨花带雨的状态,吴邪是绝对不信她能一个人逃出北京塔。看来那姓刘的之前说的,她糊弄过了北京塔的那些监管员的事情,也不算太扯淡。


好在这一路上没再出什么幺蛾子。我们一行人一进值班据点都松了口气。这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基本全暗了下来,呈现出一种暗紫色,雪片比下午密集一些,似乎是要变成中雪的节奏。

张家的据点一般硬件设施都很完备,最让人感动的是每个据点都有过硬的食物储备,虽然都是些不易腐的压缩食物,但也比全体饿着大眼瞪小眼要强。

跟着张起灵把女向导直接裹进毯子里,吴邪提着旁边架子上的大壶去烧热水,中午架的篝火还在屋子正中的沙土坑里。我看他丢了块火绒进去,用打火机点起篝火,把壶架上,忽然感觉触梢抖了一下。吴邪扭头看了一眼我,又看了眼躺在一边蓝庭。

他把手套和帽子撸下来搭在篝火边上,朝张起灵使了个眼色,语气很轻松:“小哥,我这儿热点东西吃,你去给塔区发电报吧,就说人找着了,等雪停了咱们就回。”

张起灵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点了点头,起身朝发报机走过去。

哨兵刚动,我就感觉到蓝庭的触梢明显颤动了一下,吴邪就笑了:“蓝向导,都醒了还躺着干嘛?你在外头逃了这么多天,也饿了,起来跟我们一块儿吃点东西呗?”


他话音刚落,我就看蓝庭把眼睛给睁开了。

这女人真他娘的能装……我刚才差点错过她醒来时的精神波动了。我意识到她似乎有种能力,能在敌方眼中把自己的威胁感瞬间降低,显示出无害的假象,再伺机而动变换战术。这种能力与吴邪的能力极其相近,不同的是吴邪的那种“无害”是常态性的,而这女人的“无害”是完全“即兴发挥”式的。

假如真拥有这种暗示能力,再具备了相应的单兵作战能力和经验,这女人恐怕会非常恐怖。不过说这些也没用,迟钝的五感和疏于体能训练的身体素质终归是拉了她后腿。


蓝庭醒来后始终十分沉默,与她之前在雪地中扮弱撒泼的情形大相径庭。我看她的眼睛在吴邪和张起灵之间扫来扫去,跟她那狐狸一样冷静得可怕,刚才因为吴邪那句话出现的一丝慌乱,现在也不见了。

张起灵原本也没打算去发电报,带着闷瓶子就走到我跟吴邪这一侧坐下,一手抱着他那把黑刀,一边就开始闭目养神。张家人似乎习惯于抓紧一切时间进行休息,我有时候总能看见闷瓶子自己一只猫爬在角落里补眠。他跟张起灵一样,睡觉都很轻。有时候你觉得他睡得特别熟,可朝他靠近一点,他就会立刻睁开眼睛。

哨兵的体态十分放松,看不出任何敌意,但闷瓶子那双眼睛依旧一瞬不瞬地盯在蓝庭身上。


吴邪就跟没事儿人一样,大大方方地煮好了水就随手丢压缩食品进去泡开,偶尔扭头跟张起灵搭两句话,就跟眼前没趴着个大活人似的。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看他们俩这副样子太辣眼睛了,女向导突然说了句什么。

吴邪没听清楚,抬头看了她一眼,把旁边的水瓶递到她跟前。

蓝庭犹豫了一下,才从毯子里爬起来,喝了点水,再一开口嗓子还是有点沙哑。

“你……你就是吴邪?”

吴邪搅拌着壶里的东西,笑了一下:“嚯,蓝向导认识我?”

“……我在北京塔听说过你。”

我甩了下尾巴,心说这女人还真是有才,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直逼张海客。吴邪听完笑容就僵了,但发现张起灵看他,立刻恢复了正常,打了个哈哈:“……看来我在北京塔还挺有名。”

“你单枪匹马从北京塔出逃,这件事确实很有名。”蓝庭说道。

“现在能从北京塔逃出来的又不止我一个。”

“我只不过是运气好。和你不一样,没有人会注意我这种小角色。”

吴邪撇了下嘴:“你说你自己是小角色,我是真心不敢苟同,你是没见过那位给我捎信儿的刘少尉。总军区可不会为了个‘小角色’点名儿让我们俩出来找人。”

“因为他们终于给我确定配型对象了,这件事儿你肯定也知道。但你大概不清楚,我十五岁觉醒,一直耗到现在才完成配型是有原因的。”蓝庭道,“这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她看了眼吴邪:“我有一件事儿,想求你们帮个忙。”


5.


她说完这句话,吴邪好长时间没言语,搅了搅壶里头的东西,抬手盛了一碗米糊递到蓝庭跟前。

“不着急,先把饭吃了。”

蓝庭看他反应居然这么平淡,一下子就急了:“你能不能听我——”

吴邪忽然抬手打断她:“蓝向导,我这个人其实还是脾气挺好的,你看,你刚才想拿刀捅我我都没说什么。你要想找我们帮忙,可以,不过我只帮那些能听得进去我话,又不跟我撒谎的人。”


那女向导听了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皱着眉看他好一阵。我能感觉到她似乎非常生气,这个蓝庭心思十分狡猾,不得不防。都说谈判最需要掌握主动性,她急于给我们讲故事,是想把我们以最快速度拉进她的主观情境中去,可惜她道行还浅,才刚开始就被吴邪这小子把节奏给打乱了。看她目前的状况,手上没有任筹码可用,无可奈何,要想不被我们拒绝,只能老老实实听话。

吴邪这回也不知道是抽了什么疯,居然突然走起欲擒故纵的风格了。俗话说兔子急了都咬人,说实话,我还真怕这女人这时又从另一支靴子抽出把刀来再补他一刀,四肢上的肌肉还崩着。

两厢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那女人先败下阵来,点点头把碗接了过去。


她一边吃,吴邪就一边开始跟她唠。这小子现在就是这样,当初在北京塔被关出毛病了,别人说话的时候他不想搭理,人家一闭上嘴他自己又忍不住要问。

他把蓝庭是哪儿的人、什么时候觉醒的、在北京塔呆了多长时间问了个遍,简直比查户口的还要详细。我就不明白他问这些到底干嘛,这些事情明明那姓刘的给的档案袋里都有。女向导偶尔回答几个,也都答得很简短,似乎并不想跟他多说。

后来吴邪也不问了,我发现他对这个蓝庭究竟是怎么跑的并不太上心,脑子里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可惜他思维太跳跃,我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他思考就结束了。


蓝庭吃过饭后又补了一杯水,整个人终于缓过来了,能勉强坐得起来。

仔细看的话,这女人其实比照片上的样子更漂亮,之前一副逃难的状态,从身体到精神都极其憔悴。现在吃饱喝足,又用热手巾擦了脸,才显出来点北京塔向导被“金屋藏娇”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气质非常干净。这样的女向导一般在塔里都会非常抢手,能让哨兵产生一种莫名的保护欲。

我看那女人盯着吴邪的眼神幽幽的,浑身就发毛,心说这蓝庭不会是被一碗米糊戳了点,想撩他吧……

吴邪瞥了我一眼,没搭理我。


“吴向导,你说的我都已经照办了,现在能听听我要说的事了吗?”蓝庭说道。

吴邪往边上一靠,眼睛瞄了一下自家哨兵。旁边的张起灵一动不动,也没睁开眼睛,估计是没把自己算在“听故事”的人之列,把这事儿全权交给他处理了。我晃着尾巴催促了一声,吴邪抬手在我脖子上拍了拍:“哦,刚才蓝向导说到哪儿了?”

这次蓝庭大概知道吴邪的路数了,没有被激怒,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我刚才说,我想请吴向导帮我个忙。”

吴邪摆了摆手:“蓝向导客气,咱们俩虽然不是一个塔的,但都是向导,好歹也算是同僚。能帮的话我一定帮。”

“那好。”蓝庭看着他,“我希望吴向导能放我一马,并且向总军区方面隐瞒我的行踪。”


吴邪一愣,整个身体下意识地往前晃了一下,接着就疼得龇牙咧嘴起来。一只手立刻就贴在他后腰上,我斜眼看过去,发现张起灵把眼睛睁开了,一边从后面撑着他一边就开始在他腰上按揉。

张起灵这两下手上功夫早把吴邪这小子(从各个方面)训得服服帖帖的,被揉了两下他基本就是个废人了,语气也跟着缓了下来:“……蓝向导,你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咱先不说依照任务的法律程序,我和小哥目前对你负有监管职责的问题,即使我们帮你瞒过了总军区,你自己一个人还能上哪儿去呢?”

“我……反正哪里都比在北京塔强。”

吴邪摇了摇头:“蓝向导之前肯定听说过。吉林塔和黑龙江塔延边一带有很多黑哨兵,这些人中有的只为了通过走私贩卖向导和毒品赚钱,还有一部分是靠卖情报混势力的间谍。我和小哥要是在这儿把你放了,也许十分钟后你就会掉进陷阱里,然后明天的这个时候,你已经被关在哪个小牢房里,等着被卖给国外某些养雇佣兵的大佬,给他手底下养的兵油子梳理触梢生孩子。那些人下手都很黑的,你要是偷跑,就打折你的腿,再跑,胳膊也跟着打折。”

“你不用吓唬我,也不用充好人。”蓝庭虽然反驳得很快,但我能嗅到她语气里的恐惧,这女人恐怕不像看起来那么坚强,“跑的话,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留在北京塔,我才真的生不如死。”


吴邪有点意外,因为蓝庭说出这句话时,她眼睛里的那种绝望感和崩溃感很有说服力,并不像是做戏。

“但就我所知,北京塔是全国各塔中军事防御机制最完善,教育机制最科学,福利措施最优厚的塔。”吴邪看着她,“像你这种等级的向导,基本上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甚至都不用参加战斗。还有什么呆不下去的?”

“你当初不也呆不下去吗?”蓝庭却反问他。

吴邪答得特别自然:“我当初呆在北京塔是为了协助调查,调查完了本来也该放我走,我当时只不过是懒得走程序而已,太磨叽人。再说了……北京塔又不是我们家,在那儿带着哪儿有在家里呆着舒坦。”

“那你以为北京塔就是我的家吗?”蓝庭看着吴邪,我发现她眼眶居然红了,“吴向导,既然你和我都是向导,那你一定也很清楚,对于我们这些向导来说,结合哨兵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找不到精神上的支点,向导不过是件工具罢了。”

我眯了下眼睛,心说话题怎么突然跑这问题上来了。

吴邪顿了一下,顺着她说下去:“我记得你已经完成哨兵匹配了。”

“那是官方测试的结果,但我的哨兵不是测试结果匹配的那个人。在我十七岁那年,我已经和一个哨兵结合过了。”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正常人的日常生活一般都不会太狗血,但接下来蓝庭给我们讲的这个关于她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过她自己的感性加工,总觉得有点神奇。

按照蓝庭的说法,在觉醒前,她一直是个普普通通的北京本地人。由于她的父母都是正常人,所以谁也没有想过她会有觉醒成特殊人群的可能。十五岁之前的生活,对于少女蓝庭来说大概算是最美好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她和父母住在北京的一个四合院里,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很不错。院子里还有其他几户人,这几家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都非常和睦。

那时的四合院还不像现在似的这么值钱,蓝庭家所在的区域是一条老式胡同,这条老胡同里有很多这样的大院,格局各有不同而已,是一种当时北京城最典型的人口聚居方式。住在一条胡同里的人经常见面,久而久之关系也就熟络起来。

和大人一样,胡同里的孩子基本都互相认识,有自己的小团体,然而蓝庭由于性格上的原因,基本无法融入他们的圈子。小孩子都是很残忍的生物,喜欢把微不足道的毛病放大来攻击不合群的人,以寻找群体的自我认同感。时间久了,蓝庭就被慢慢孤立了起来,无论到哪儿都是形单影只的,看着特别可怜。


蓝庭对此完全无感,大概是基于早期中二病的苗头作祟,我估计她甚至有点享受这种特殊感。可只有一个人,她无法把她屏蔽在自己的世界之外。这个人和蓝庭住在一个院子里,比她小上一岁,算起来还是她的青梅竹马,是个小名儿叫叨叨的女孩儿。

叨叨一直和她奶奶住在一起,为人非常活泼,有一股子让人喜欢的阳光劲儿,简直就是经典的“别人家的孩子”写照,蓝庭和和她比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蓝庭一度因为这个原因很烦她,但叨叨却异常粘人,经常跟在她后头姐姐长姐姐短地叫,日子久了蓝庭也就对她没办法了,甚至慢慢生出几丝好感来。

我心说这就是套路,看来高冷的都怕死缠烂打,这应该是自然食物链的一部分。


蓝庭十五岁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觉醒当天一早蓝庭身体就不舒服,发低烧,到了晚上也不见好。蓝庭父母只好带她到最近的医院看病,结果没想到一进了医院的大门,再想出来就难了。

当晚蓝庭就被诊断出了觉醒前的持续发热症状,北京塔的人立马就到了,上来直接就隔离了蓝庭,把蓝庭的父母都吓傻了。

我跟闷瓶子都是哨向世家出身,对觉醒这种事儿司空见惯,肯定理解不了这种平民堆儿里突然出了个向导的崩溃感。不过可以想象,蓝庭身为自由人的人生在觉醒的一瞬间就已经结束了。

蓝庭运气不错,觉醒的时候没吃什么苦,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过来的。等她完全清醒后,人都已经是被接进北京塔呆了将近一周了。

也许是已经破罐破摔了,蓝庭说她当时特别平静,而且异乎常人的乖,让干嘛就干嘛,又回到了原来一言不发的状态,不和任何人主动交流。蓝庭的第一次级别测试成绩非常出挑,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这成绩基本上就决定了她能一边享受着A级向导的各种优渥权限,一边等着和别的哨兵结婚生子走上人生巅峰的未来。

前提是如果后来那件事没发生的话——蓝庭在第二次级别测试看见了一个人,虽然说是匆匆一瞥,但她非常熟悉那个人,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人就是叨叨。


蓝庭回忆中那时的叨叨的样子非常狼狈。头上带着全套的感官隔离装置,双手被捆在背后,衣服上都是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蓝庭不懂叨叨为什么也会被抓进来。这件事搞得她心绪不宁,她跟负责人假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又说想见父母。她属于重点保护对象,入塔以后配合工作,也没什么记过记录。负责人大概是为了让她能专注测试,帮她联系了她家人。


蓝庭如愿见了母亲,从她妈妈那里蓝庭知道,叨叨和她觉醒的日子不过相差一天,很有可能是被她觉醒影响,被动提前觉醒。据说叨叨觉醒的时候场面非常混乱,周围人根本不敢近身。

一个大院里两天之内先后两人觉醒成特殊人群,人们都议论纷纷。那时候普通人对哨向了解少,不知道什么“遗传”和“隐性基因”,都以为“觉醒”是会“传染”的,赶紧就报了警。北京塔的人来的特别快,叨叨的能力不是很强,没过一会儿就被成功制服,五花大绑押上了武装车。

叨叨被抓,她奶奶急火攻心,当场就犯心脏病了,最后也没坚持住。这事儿还不知道叨叨知道多少。


那之后,蓝庭一直很惦记叨叨,毕竟叨叨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等她再见到叨叨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后交流训练的时候。那时叨叨被淹没在C级哨兵的队列里,但蓝庭一眼就看到了她。叨叨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双目无神,身体也非常瘦弱,胳膊上裸露的部分还缠着绷带,似乎受了不少苦。

两人见了面也不敢多说话,生怕被教官知道他们两个以前认识。整个训练的过程中蓝庭就一声不吭抓着叨叨的手,用她的话说,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在北京塔熬下去的动力。

交流训练结束以后,蓝庭决定一定要时刻关注叨叨的情况,两人约定互通书信。但向导区和哨兵区管理森严,两人只好把通信的地点安排在了公用的图书馆。图书馆的书籍不能自由借阅,只能在馆内阅读,是最保险最不会引起注意的通信工具。

她在书上用带颜色的笔画一些句子,再插上自己的书签。等叨叨来时,能通过哨兵的视觉一眼发现这本书。两个姑娘通过这种方法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联络,书签换了一个有一个,笔用完了一支又一支,后来甚至发明出了一套自己的暗号。

在这过程中,在这俩人身上衍生出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蓝庭每次阅读叨叨留下的书,闻着哨兵留在上面的信息素,就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这种感觉极其强烈,远比对她接触的那些内定的高级哨兵的感觉要强,而且非常温暖。


十七岁那年,蓝庭已经到了可以参加匹配的年纪。她握着书签做了一个决定,最终在书的页眉上写下了一串暗码:


标记我。


6.

 

直到听到这里的时候,吴邪始终都很平静。我靠在他边上,发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这小子其实非常好懂。跟他混的熟的人都知道,如果他不相信一件事情,他会在脑子里疯狂思考这件事的逻辑关系,想找出漏洞。在思考过程中,他的面目表情也会相应地发生微小的变化。

他有时候老自诩无人猜得透,那胖子就在旁边泼他冷水,说他根本就是生怕别人猜不透,就差把整个脑子都写在脸上了。对此我深表赞同。

蓝庭这个故事很巧妙,它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感情话题的,这对于极其善于处理理性问题的吴邪来算说是个盲区。这小子毕竟还没到六根清净的地步,很容易被别人故事里的情绪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在这故事很容易和他产生共鸣的情况下。

我有一种感觉,蓝庭讲的故事或许真是事实,但其中一定隐瞒了某些细节。

 

“然后呢?”吴邪问。

蓝庭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很简单——精神结合。一方面我确实喜欢叨叨,那种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依赖感远远超过那些所谓的‘波长契合度’数值;另一方面我那时很天真,以为如果自己有了绑定哨兵,也许就不需要参加匹配,说不定还能拉叨叨一把。但我没意识到的是,当时我这个决定碍了某些人的事。”

“我提出结合后的第三个月,北京塔又迎来了塔区队伍的交流训练,这也是我们毕业前的最后一期交流训练。我和叨叨把握住了这次机会,在结对任务时实现了精神结合。”

“你是向导,应该很清楚精神结合是怎么回事。这种结合方式对于我们两个当时的处境来说是最保险的,不仅能保持联系,还不必因为被远距离分隔而痛苦,时间只是比之前更难熬一点。可它即使难熬,也不会比在北京塔那种地方坐牢的感觉更难过了。”

“这倒是,精神结合波段信号很隐匿也很不稳定,如果不是媒介人亲自连接哨向双方,靠机器很难被探测出来。”吴邪挑眉道,“但精神结合可不怎么靠谱。”

蓝庭点了点头:“精神结合有一个致命缺点,就是它能被媒介人轻易切断。技术高超的媒介人甚至可以让双方都没有任何感觉。”

 

蓝庭说她不知道纰漏出在哪里,也许她和叨叨之间的联络很早就被人发现了,也许是媒介部在她的测试数据里发现了问题。就在她和叨叨完成精神连接三个星期后,叨叨就被指派了一个实践任务,而蓝庭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码事。而打那之后,蓝庭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哨兵。

 

我看吴邪默默揉了揉头发,心说按照北京塔的尿性,这个叨叨现在估计已经被永远抹掉了。

蓝庭面露疲惫:“我没有想到事情有多严重,叨叨失踪后一个多星期,我忽然被监管员押到了媒介室,当时我就意识到连接可能被发现了。A级向导和C级哨兵私自结合,这种丑闻总军区不会允许它流传出去的。我拼命反抗,但仍旧被强行切断了连接。”

“那段时间我一度很痛苦,失去哨兵让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精神紊乱的状态,我几乎没有一天能睡个好觉,稍一动用触稍就会恐惧。老实说,我害怕总军区接下来会处理我。好在我运气还不错,总军区并没有轻易放弃我的资源,加上不久前我的数据终于匹配上了一个哨兵,我才基本算是安全了。” 

“但我呆不下去。我知道叨叨很可能已经被他们害死了,我没有别的出路可选,但一想到和别的哨兵结合,我就感到恶心。所以我要离开北京塔。”


我摆着尾巴,吴邪歪了一下头,忽然看了我一眼。

“这次我如果被抓回去,再想逃出来就难了。”蓝庭看着吴邪,“所以吴向导,你一定得帮帮我。”


吴邪眉头皱的老高,不由自主地就拿起旁边的铁钩,把篝火下面压着的木料和草绒翻弄上来。

蓝庭看他听完之后居然毫无反应,有点不满:“吴向导?”

吴邪还是不出声,我发现他抬眼看着蓝庭似乎很犹豫。

“你不答应是怕连累你自己吗?按照你之前抓我时的说法,不是已经向总军区要了免责声明吗?既然如此你只需要回去告诉北京塔的人并没有找到我,不就好了吗?”

吴邪突然笑了一下:“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你的心理素质了,当时小哥都快把你脑袋拧下来了,你还能记住我这句话。蓝向导记性这么好,怎么就不记得我一开始对你说的呢?”

“我说过,我只帮那些能听得进去我话,又不跟我撒谎的人。”


蓝庭突然板起脸:“……你什么意思?”

我有点不耐烦,翘起后腿挠了两下耳朵,吴邪一只手在我后背上顺着毛:“其实吧,你的这个故事非常完整,而且很真实,因为你提供了很多细节。听完这个故事好像我要是不帮你,就搞得我很没人性一样。”

“我再听你故事之前一直有个疑问”吴邪说,“我之前问过你,如果我们把你放了,你能去哪儿,你说哪里都成,这说明你对自己的去向没有目标。”

“但我从刘少尉那里得知的情况是,你的GPS信号一离开北京塔就是目标明确地朝东北军区来的。你大概会跟我解释说你想要跨越边境,让他们对你的踪迹无处可查。但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来说,一个没有长途跋涉经验,而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向导一旦脱离控制,最保险的办法难道不是先想办法摘掉自己胳膊里的追踪芯片,然后就近在北京周边蛰伏下来等待风头过去吗?你很重视这次逃亡行动,不可能做没把握的尝试。从北京塔到吉林塔的距离很远,纵跨至少三个塔辖区,一路上的变数很大。”

“另外一点,据我所知,塔针对每一位哨兵向导都做了详细的登记工作。包括他们父母的特征、工作、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都有固定人员负责监控。也就是说北京塔完全可以在你逃跑后把你父母扣下作为人质,你和双亲的关系非常和睦,但在说道一定要离开北京塔时却好像完全不担心你父母的情况。”

“我想听你的故事,并不是我对故事本身好奇,而是因为我一直在找你一定要到吉林塔辖区来的动机。但实际上,你只用这个故事中大量的细节和你的猜测、引导,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在你和北京塔的矛盾上,一笔略过了你决定逃往时的计划。”吴邪摊开手。

“所以蓝向导,你这么做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蓝庭愣愣地看着他,完全找不出反驳的话。

大部分向导在军校学习期间都要学习心理学,因为向导在这个圈子里是幻觉大师,什么情况都得能够处理,对特殊人群自然二话不说用暗示,但对普通人群就得学会心理攻势和聊天的技巧。这姑娘在我看来确实有点能耐,偷梁换柱,混淆视听,这都是向导的拿手好戏。

可惜听她故事的人是吴邪,心理战术的套路他最清楚不过了。


“老实说我现在仍旧不太确定你的动机,”吴邪说道,“因为我能肯定你讲的故事是真的,但如果承认这点,就不会有后面这些无法解释的事情。蓝向导,身为你的同类,我能感觉到你很恐惧。我耽误了三个小时没有上报就是因为想听听你的说法,但如果你刻意隐瞒,不好意思,咱们都是总军区底下的卒子,小命握在人家手里。我对你这事儿真是爱莫能助。”

我跟吴邪一起站起来,朝发报机走过去,可刚走了几步,蓝庭就出声了。

这女人看着像是完全崩溃了,但她双眼闪着癫狂的光芒,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扭身朝她呲起牙齿。


“我就知道糊弄不过去……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什么他们要找上我……这件事原本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絮叨道,忽然看向吴邪,“吴向导,如果我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你,你能放我走吗?”

吴邪和张起灵对视一下:“是真是假,这点我会自行判断。”

蓝庭垂眼笑了一声,跟刚才那种感觉不一样,我能感觉到这女人这次涌起一股真的已经无所谓了的情绪。

“如你所说,我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包括我自己的觉醒过程、和叨叨结合的事情……这都是真的。”她抚弄五指,“你刚才说我刻意隐瞒,其实不是我隐瞒,而是我没有继续往后说。”

“来吉林之前,我其实没有任何匹配哨兵的结果出来。”她哑着嗓子说,“我和叨叨的精神连接被切断后,总军区方面突然派人和我接触,说需要我完成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很特殊,他们需要像我这样,外表和信息素都对其他人没有威慑感的向导来干。”

吴邪冷声:“什么任务?”

“地形勘探。”蓝庭看着他,“但不是由我来做,我只是一个饵。真正用来完成测绘的是两个很不起眼的机器。”

她抬手,指向吴邪他们放在一边的帽子。帽子上别着的监测仪器还在运行之中。

“这两个仪器具体是如何运作的,我不知道。”蓝庭说道,“我的工作,只是在吉林塔的辖区内尽可能地乱走,避开监视器和巡逻队。”

吴邪深吸一口气:“所以你一离开北京塔就直接朝吉林塔来,确实是有目的的。”

“但是那姓刘的少尉为什么主动提出来路线的问题?”我提醒他,“如果计划是探查长白山上的设施和地形,特意提出来不就暴露了么?”

“这不是一拨人干的。”张起灵突然道。

“没错。”吴邪点头,“如果蓝向导只是个诱饵,那么诱饵只要四处流窜发挥作用就好了,回收不回收不重要,这是第一步。那个刘少尉应该对这件事并不知情,只是被利用了,包括给我们的仪器有问题的事他也不知道。他说的话我没发现太明显的漏洞,因为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履行职责,把她抓回去而已。这是第二步。”


蓝庭笑了笑:“吴向导,你一开始问我为什么根本不担心我父母的状况。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父母早就被杀了。”

“……但你父母是普通人,没任何威胁。”吴邪皱眉。

“我和叨叨的事情被发现后,他们就以‘二级协助违纪行为’为由把我父母抓了,威胁我要我接受这个任务,我已经失去了叨叨,不能再连累我父母了,就答应了。他们跟我许诺,说只要我能完成任务,不会为难我父母,之前私自结合的记录也会被抹掉,还会给我重新参加匹配的机会。”

“但事实情况是……”她神经质地耸了下肩膀,“在我出发之前,他们就已经死了。我被关禁闭期间拜托熟人帮我留意我父母的情况,临走时那人给我捎信,说我父母被两个法警带走了,转天也没送回房间。我就知道他们和叨叨一样。”

“所以你想借着这次任务偷跑?”

蓝庭点头:“他们杀了我父母,说明已经不需要砝码要挟我了,因为我很快也会被灭口。但我绝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了。吴向导。”她说道,“希望你能相信我。”


吴邪看着她,心里好像还有什么疑问,不过最终没说出口,只是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的话。”他说,“可事情要是真像你说的这样,我现在放你走,你被抓住不过也是时间问题。”

“他们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北京塔最近的情况有些问题,我说不好具体是因为什么。”蓝庭道,“我现在唯一问题是不知道怎么把追踪芯片剔出去,我用左手没法操作。”

“这你倒是不用担心。”吴邪看了看终端上的时间,“我们可以帮你把芯片取出来,反正位置都差不多。小手术而已,我们家小哥的手还是挺稳的,这里医疗器械也可以用,基本没什么感染的风险。”

蓝庭抿了下嘴:“只要能取出来,不让那帮饿狼跟着我,多疼我也不在乎。”


他们把在篝火里加了些木料,吴邪翻了麻醉剂、绷带、消毒棉和刀子出来。

“条件简陋了点,不过也没辙了。小哥,这刀子你看行不行?”他给手头的小刀消毒,一边拿给张起灵看。哨兵虽然什么刀都用得了,不过最好还是挑个顺手的。

消完毒,吴邪到哨兵跟前,看了看哨兵的双眼:“嗅觉降至最低,视觉调至最高,听觉调高一个刻度。”

张起灵调整五感,快速地适应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就去拿吴邪递过来小刀。我看闷瓶子一直聚精会神地坐在旁边,尾巴尖一下一下地拍着地面,两个猫眼在那蓝向导大臂上扫来扫去,似乎在评估深度。

“他们注射的时候,一般都把芯片放在疫苗注射的痕迹下三厘米左右。”我提醒闷瓶子,“皮下注射,不用太深的。”

张起灵点了点头,刀尖就压进女向导的皮肉里。

蓝庭在我们刚才准备时已经注射了少剂量的麻醉剂,饶是如此,她还是皱了下眉,手倒是没有乱动,还算配合。

我坐回吴邪边上。调完五感他就基本没活儿干了,在边上充当手术的“第一助手”,一手给张起灵打着手电筒,一手来回换着止血的棉球。让我比较意外的是,丫居然一脸的不在状态。

昨天又缺觉了?我眯眼看他,不能够啊,那腰怎么还……

吴邪忽然扭头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你现在怎么学得跟胖子似的,你是我亲生的吗?”

我白了他一眼,心说你现在嘴巴没溜的程度跟那胖子比只多不少,也没见你跟他认亲啊,想想发现这句话好像把我自己也给怼进去了,只好用一只前爪碰了他一下:那你在那儿想什么呢,我怎么看不到? 

“也没什么……都是些碎片,没什么价值。”他看着张起灵把一个米粒儿大小的东西剔出来,丢进篝火里,把干净的消毒棉递过去,“不知道以后用不用得上,你就先帮我把它收起来吧。”

我捋了捋:重要么?他现在图景的状况,我不敢在里头瞎给信息归类。

“……先算重要的吧。”


手术很快就完事儿了,吴邪收起所有沾满了血的棉球,正想往屋外走,忽然想起什么:“蓝向导,你这件外套能不能给我用用?”

蓝庭有些奇怪,捂着手臂把搭在边上的棉衣给他。张起灵从里屋休息室里拿出来件普通的军大衣换给她。那棉衣上有北京塔的徽,反正她要隐藏行迹,也穿不了了。

过了会儿,吴邪打着手电回来,手里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明天一早你就可以走了。从这儿往西南方向一直走,大约走上五六公里就能看到条小路,那条路通往最近的公路。我的建议是你最好往中部地区走,尤其是内蒙,肯定符合你销声匿迹的要求。”

蓝庭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就不想再多说话了,把边上的军大衣披好,兀自发起呆来。


那天晚上非常安静,窗外风似乎不怎么大。吴邪是我们几个里面睡得最早,他前几天熬鹰似的,张起灵好不容易回来了,他且得把之前跟天花板大眼瞪小眼的时间都给补回去。

我一开始还比较担心他睡着后会在张起灵眼前犯病,毕竟我昨天刚跟闷瓶子夸下的海口,后来发现这种顾虑真是多余。他人用毯子把自己卷成个茧,脸朝着张起灵的方向侧卧着,似乎觉得这个姿势非常有安全感,躺了没多一会儿,我就觉得他触梢上传来一阵阵满足的呼噜声,貌似是真睡着了。

我跟张起灵把他夹在中间,闷瓶子绕着我们转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地儿给他了,只好跃到我们后面的柜子上趴着,一会儿功夫也眯起了眼睛。最后只剩下张起灵和蓝庭两个人,张起灵是习惯性的自发守夜,大哥太有责任感,谁都拦不住,不过这屋里也就他守夜最叫人放心。至于蓝庭,大概是一晚上把之前好不容易抚平的伤口又豁开了,真的是无心睡眠。

老实说,蓝庭这种例子在北京塔肯定不算少数,很多地方塔的向导日子都不好过,不是受到虐待,多数情况是根本没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像吴邪这样的,毕竟太少太少了。


到后半夜,吴邪一进入深度睡眠,我的意识也跟着有点迷糊了,耳朵只听到蓝庭那边有衣服摩擦的声音,过了会儿就听我左手边的张起灵忽然开口。

“把触梢从吴邪身上拿下来。”

他这句话说得很平静,但把我一下子惊醒了,我翻身坐起来,赫然看见眼前卧着那只北极狐。这狐狸长得十分无辜,可我就是看不了她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大概是之前被汪家那群狐狸精折腾出心理阴影了,现在看见狐狸都浑身不对劲。

蓝庭看我醒了,也不动声色,把她那只狐狸招呼回去抱在怀里。

我有点不太乐意,这女向导给我的印象一直就不怎么好,这会儿居然偷偷摸摸上来摸人家屏障。北京塔这么正规的塔,难道没教过这样很流氓吗?

张起灵看我嘴唇都翻起来了,在我额头上摸了两下。他一点儿敌意都没有,吴邪也没被闹醒,我没办法只好又趴回原地。不过这回是真不敢再睡了。

“张首席,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女人开口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直盯着张起灵,“吴向导脑波的波动得很剧烈,正常情况下向导的常态脑波不应该这样。”

我心里一颤,心说这女人的感知能力有这么强吗?

张起灵没任何意外,依旧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

“我发现他潜意识中非常依赖你,”蓝庭疑惑道,“但这和他清醒时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他好像很缺乏安全感,图景之前受过伤吗?”

“他经历过很多事情,自己一个人。”张起灵缓缓道。哨兵侧头过去,右手轻轻把吴邪已经长长的刘海往后拨了拨。

他这人,打我认识他开始就没见过他有太强的情感波动。要说吴邪是发酵时走了味儿的酒,那张起灵估计就是泡过几轮的茶,你总觉得这其中多少还有些茶的味道,可无论怎么去品都把握不住他最真实的气味。对于这么一个几乎虚无缥缈的人来说,吴邪也许真是一块软肋,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我看到他低头看着吴邪的时候,眼底有种暖光,就像前天晚上我们夜晚露营时他看吴邪的眼神。说不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但就是觉得他让人特别安心。


“我感觉到他很焦虑,”蓝庭道,“但单纯心理治疗恐怕没法让他完全痊愈。”

张起灵却道:“这不是心理疾病。”

“但这可能会影响到他今后的精神状态。”蓝庭躺进自己的毯子里,“那时候要怎么办?”

我看张起灵不说话,心里有点不踏实,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在意吴邪瞒着他的用意。没想到那闷油瓶子过了一会儿忽然摇了摇头。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是吴邪,最根本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他把吴邪身上的毯子往上拉了拉,遮住向导脖子上的疤痕。

“我相信他。”


7.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已经放晴。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雪,一开门,目之所及都是新雪,让人心情十分舒畅。

我们带着蓝庭又往西南方向行进了几公里,直到可以远远看见吴邪说的那条小路,才决定就地分道扬镳。蓝庭和吴邪他们俩道了谢,临了离开的时候依旧有点忧心忡忡,不过短时间之内不会有人再天天追在她后面要灭她口了,心情多少缓和了一些。至于那些痛苦的回忆,没人帮得了她,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消磨。


目送女向导离开,我们就往回走。在距离昨晚落脚的据点不远的地方,吴邪把张起灵的嗅觉调高,找到了昨晚上就地埋东西的地方。我看着他把一件已经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北京塔棉衣从雪里扒出来,衣服的棉絮都露出来了,混着大团大团的血块、冰块,乍一看还真挺惊悚。

收了衣服,我们在雪线附近绕了半天。我跟闷瓶子跑在吴邪他们前头,想着昨天晚上蓝庭说的话,心里始终不是个滋味。别的不提,那女人说对了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吴邪这小子面儿上表现得多好,心理上他还是极其依赖他自己的哨兵。比起张起灵,多数时候反而是他更需要被安抚。

人家都是向导安抚哨兵,我们家是哨兵安抚向导,也算独树一帜了。

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也发现了这点,所以他一直试图在行动力上与张起灵比肩。不是我觉得他做得不够好,但以他现在的状态,我实在无法断言他能不能在关键时刻绷紧那条线。

这让我忽然想起前往格尔木的铁皮车厢里的那段记忆。

那时吴邪被捆在座椅上,周围满是汪家人虎视眈眈的眼睛。麻醉针的剂量让他睁不开眼,他只能把他对第三层图景的构想在连接上断断续续地告诉我。我听完后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就要给他一口。我想告诉他,他这条小命不经用,不是每次靠碰运气就真能化险为夷的。

但他连接那一端传达给我的笃定让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向他妥协了。


老实说,我曾经挺希望吴邪也能像张起灵那样,有一颗不被任何外在突发状况影响的心。但扭过头来想一想,承认永恒不变的“变化”,在变化的洪流中不断改变、成长、前进,这也许才是属于那小子自己的才能和天赋。我虽然有时候也嫌弃他,但能跟随他成长,这是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我们俩终究是一体的。


天黑之前,我们按计划到了吉林塔大门。我大老远就看见那刘少尉在门口等着,张海客跟在他后面。丫一开始还笑得很谄媚,可一发现只有吴邪他们两个人,脸立马就黑了。

吴邪上去二话没说,先把蓝庭那件满是血迹的棉衣甩给他,一边就开始解自己头上的监测设备。

“我们在雪线附近找到这件衣服,周围没发现活人的踪迹。”吴邪跟他说,“我早说了,一个女向导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在山上呆这么长时间。现在天儿还冷,食物又少,一入夜外头都是山里溜下来觅食的野兽。看这衣服的状况,我估计人是凶多吉小了。”

那姓刘的满脸的不愿意相信:“你的意思是说——”

“就是人已经死了的意思。”吴邪直截了当告诉他,“这个叫蓝庭的向导很可能被野兽袭击了,是单纯受了伤还是直接被拖走了,我就说不好了。”

“出血量很大,人还活着的几率很低。”张起灵用带着手套的手指翻弄了一下衣服里结块的棉絮,“昨天晚上下了一整晚的雪,尸体很可能已经找不到了。”

我看了一眼那刘少尉,丫似乎已经信了80%。没想到这俩一唱一和的,居然还真把人给拐沟里去了。

不过怎么说也是弄丢了一个大活人,哨兵也就罢了,还是向导,那姓刘的脸色青白:“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吴上尉叫我怎么跟上级交差?”

吴邪笑了:“交差还不好弄么,把衣服带回去,做个血液检测,对比一下DNA。要真是蓝向导的血,出个报告单,这种事情又不是你的责任,锅该扔谁就扔谁呗;如果真不是蓝向导的血,你再回来,反正吉林塔这么大个地方塔也跑不了,我跟小哥就在这儿等你,你看成不成?”


我看那姓刘的实在是没办法了,现在山上的路不好走,他也不可能自己个儿上去搜去,只好先接受了吴邪的说法,把给他的衣服卷了卷找了个袋子装起来。张海客笑眯眯地在后头留他吃完饭,可惜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他估计也没什么闲心继续呆着了,随便客套了两句,就带着人走了。临走还没忘了把监测仪给收回去。

他前脚被张海客送走,后脚张小蛇就从房上下来了,老老实实递了张纸给张起灵看。

吴邪在旁边笑:“你说你一个训蛇的,干嘛老爬房顶?”

“养蛇的时候给蛇掏鸟蛋,练的。”张小蛇挠了挠脸,“再说,上房跟我是干嘛的没关系啊。”

吴邪被这小孩儿冷不丁噎了一下,只好装模作样去看张起灵手里的纸。上面洋洋洒洒的都是一些关于那刘姓少尉的调查,数据项目之详细,一看就是出自小张哥这种强迫症之手。


吴邪从上到下大略溜了一遍,我就发现这人两个星期前还不是北京塔的人,而是从别的地方塔调职过去的,成绩平平,不过家里头有点背景。不过就算是如此,向导丢失这种事情事关重大,往往都由一些专门负责塔区向导管理的人负责,这姓刘的小子初来乍到就被委以重任,不太和规矩。也怪不得他一开始还牛逼哄哄的,一听说要抓得向导死了就立即方寸大乱,估计是以前没接触过这种事务。

“小哥,看来你说的没错。”吴邪说道,“派蓝庭来探索长白山地形的,和来抓人的还真是两拨人。”

张起灵点头:“北京塔不是家族塔,有很多势力在相互竞争。这次的事情没法断言是哪一个势力做的。”

吴邪挑眉:“看不出来啊,你还查过这些?”

“是你被关在北京塔那段时间,我叫瞎子代我查的。”张起灵看他。

我跟吴邪都愣了一下,吴邪有点意外:“那时候黑眼镜居然也在北京塔?”

张起灵点头:“我托他帮我留意你的情况。”


我忽然意识到那段时间,正好是张家内部忙于整顿汪家钩子的时候,是张起灵对内对外压力都最重的时候,不巧也是吴邪最开始爆发隐性躁郁症的时候,不得不有些感慨。

都说张家人只要是活着都有目标,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张家人都有极强的行动力,他们是不会因为什么事儿停下脚步的。我相信张起灵原本也应该是这样,但是现在他学会了放慢脚步等一个人,而那个人也在努力地追上他。

让这么一个人成为自己的软肋,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悄悄抬头,把额头贴在旁边的闷瓶子颈毛里蹭了蹭。

我对这些事情没有概念,但现在想想,这种勇气也许就像当初在那辆满是汪家人的铁皮车里,我在吴邪身上感觉到的笃定。归根结底都是一样的。


“呦,回来了?看来人是没找着啊。”我抬头,发现眼镜儿走进院儿里,猞猁在他后面抻了个大懒腰,抖着一身的灰毛。他这两天估计一直在搞书面调查,头发没跟往常一样梳到后面,倒显得有点年轻。

我心说幸亏那姓刘的刚走,要不给他听见你语气这么愉悦还不得气死。

他看我们正在看那报告,就把他家张小蛇搂过来:“既然东西送到了,那什么,族长,我跟我们家小蛇有个事儿得去调查一下,出门几天,跟您打个报告哈。”

张小蛇这么长时间没出过外勤,早就憋疯了,要不是看在张起灵在戳这儿,估计早就从大门窜出去了。

“什么事情?”张起灵抬眼问他。

眼镜儿抓了抓头发,我发现他少见地对他们家族长有点犹豫,最后含糊道:“也没什么大事儿,等查完出了结果,再回来跟您汇报得了。”


“什么情况……我怎么记得,这小子对张起灵不从来知无不言么?”我问闷瓶子。

闷瓶子摇头,看着貌似也有点疑惑:“小张调查的事情,没有小事,他现在不说,也许是还没有定论。”

“你怎么知道呢?”

“他做事分得清轻重。”

“……心里这么有底?”我看他在爪子上舔了两口,抬爪开始往脸上蹭,忍不住揶揄他。

没想到话刚说完,他就把爪子撂下,两只猫眼落在了我身上。

“我开玩笑呢,没吃醋……”我被他盯得浑身不舒服,下意识秃噜出来。

闷瓶子上来舔了舔我耳朵:“知道。我要跟你谈谈。”

我一听赶紧从他旁边跳开,跟他逗闷子:“谈什么,咱俩前天晚上不‘谈’过了么?”

没想到这家伙一脸漠然,完全不接我茬:“谈谈吴邪。”

我心说这他娘的就叫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不出来,张起灵这控制狂魔,面儿上跟吴邪云淡风轻的,原来是要拿我下刀。我像是那种会出卖本体的人吗?

“不是信不过你们,”闷瓶子估计是看出来我又要为了吴邪跟他犯愣,说道,“是想帮忙。”

我一愣,我和吴邪从来都是仰望这一人一猫,这种仰望比较复杂,不是仰慕的那种,但也多少有一丁点儿。闷瓶子这种大猫,在张家的猫里走过,都要高看他一眼,多骄傲的一只猫,现在跟我这儿放低了姿态。从他嘴里说出想帮吴邪这话,倒让我耳朵根子一软。

我把耳朵塌下来了,在闷瓶子和吴邪两边犹豫了半天:“成吧。那咱俩打个商量,下次那啥时候能不能不咬脖子?”

没想到闷瓶子一甩尾巴,扭身就走:“回宿舍谈。”

……

“你还没答应我呢。”

……

“这样吧,下回做的时候,我也不咬你行不行?”

……

“卧槽,你这么大的猫,怎么这么小的心眼儿?!”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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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庭站在公路边。

女人的身材看上去十分高挑但身板却很单薄,就算裹着一件军大衣,在冬季的东北看着还是有些寒冷。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这个季节山上拉山货的车子不多,这个路段又比较偏僻,一个小时过去也没见辆车子经过。等再过一阵完全黑下来,怕是想拦车都难了。

但女人看起来并不焦急,就像一尊石像一样,看着公路那一头。过了一会儿,远远的有一辆小解放卡车沿着盘山公路下来,车里的人大概看她形单影只地站在路边,闪了一下车灯。蓝庭摆了摆手,卡车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女人踩着棉靴子,绕到另一侧的副驾驶坐进去。

车里只有两个人,后排窝着一个,脸上盖着衣服,像是在睡觉。司机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厚实的黑色羽绒服,头上带着个毛线帽。看她这一身打扮上来,很憨厚地笑了笑:“这么冷的天儿,姑娘是来东北探亲的?”

蓝庭却冷着脸,看都没看他一眼。

等到车子又发动起来,她才把一个信封递给他:“东西我拿到手了,那个叫吴邪的向导的图景波长、波段,全都在里头写着。”

“嘿,要说不愧是咱们北京塔媒介室的高手,早就说这事儿只能您办才能搞的定。”司机赶紧把信封接过来,递给后排,窝在后排睡觉的那个人已经醒了,把信封接过来,抽出里面的纸看了看。

“这什么意思?”那人问。

蓝庭目不斜视:“我说的很清楚了,

这个姓吴的图景波段和波长都很不稳定。我在媒介室见过一些相似的案例,可以断定这是精神图景高度受损的症状。继续下去这个向导恐怕只有精神分裂一条路可以走了。”

“你是说他现在能力完全是不稳定的?”

“差不多,图景不稳对向导是致命伤,这意味着他在cao纵触梢的时候也会失准。”

蓝庭解释道,“向导的精准非常重要,甚至可以决定哨兵的能力。和这种向导搭档,他的绑定哨兵很有可能会被筛选错误的信息害死。另外他似乎很依赖自己的哨兵,如果想搞定他,可以从张起灵身上下手。”

那人听完笑了笑:“哼,当初还说是放虎归山,没想到……咱们这张大首席真是可怜。”

“这些我管不着,”蓝庭说道,“事情我给你办完了,你之前答应我的事呢?什么时候能给我信儿?”

“哦那件事,我已经报上去了,正在等上头审批。你也知道你们家的事情比较复杂,这些天塔里有些人事调动,可能会耽搁几天,”那人回答道,“不过我早听说了,你这人一向有耐心,肯定也不急于这一时。对吧?”

“梁湾,粱向导。”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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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让我感叹一下,这次lofter居然一遍过审!

我知道大过节的这结局很坑,不过先让我把粱向导的精神向导档案贴上……


梁湾-北极狐:体长50-60厘米,尾长20-25厘米,体重2.5-4千克。颜面窄,嘴尖,耳圆,尾毛蓬松,尖端白色。冬季全身体毛为白色,仅鼻尖为黑色;夏季体毛为灰黑色,腹面颜色较浅。

决定用北极狐一方面是因为它兼顾了漂亮的外表和杀伤性的内在,另一方面是因为梁湾的身世与汪家的渊源,而汪家的精神向导是黑银狐。

粱向导的身份是现任北京塔媒介室媒介人,她的身份会在续篇出现,会是一个比较重要的npc。


1.关于媒介人:

算是新增知识点吧。我最早看见媒介人的概念是在神夏的哨向巨坑《变色龙》,《维多利亚哨兵》也有提及。简单来说媒介人就是媒人,是一种人为干涉结合的职位。媒介人无论对哨兵还是对向导的触梢都很敏感,能够分辨一个哨兵或者向导的波长是否相合,差不多就是“人形波长测试仪”。不过后期,媒介人可能基于很多政治原因,会走特殊程序,把优秀的向导优先分给比较有背景的哨兵,给自己谋求升职的机会。

2.关于为什么闷瓶子总是面无表情:

前几天看到一个猫的纪录片,里面说因为猫的脸部肌肉没有狗那么多,所以和狗比起来乍一看总是没啥表情的样子,也就是猫的“面瘫脸”。忽然觉得好有道理。

3.“蓝庭”的漏洞:

在文里梁湾伪装成的“蓝庭”在和吴邪对话的时候除了吴邪揭穿她的两点,其实还有漏洞,这个漏洞看着不明显,但和她之前说过的一些话联系起来就很可疑。吴邪感觉到有问题,但他缺少证实,所以没有说出来。这个漏洞也会在续篇里出现。


下一篇终于轮到三环了!明明应该按照欢乐节奏的写,结果还是没忍住串剧情,还串了这么多……这几篇番外里的一些情节会在续篇里作为线索和暗示出现。

看了看发现下篇的篇幅又和上篇比不成比例了。感谢大家看到这里,说是年前更完,结果完全就是踩着点儿更了……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春节好吃好玩~求三叔春节不断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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