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捌一柒搬运中。。。

【三环 哨向】349号据点-番外2 双簧(中)

349号据点-番外2 双簧(中)

CP:吴三省x解连环,少量吴三省x陈文锦



5.

解连环对浙江塔并不了解。

这种所谓的“了解”并不是指塔区环境,他在来杭州之前曾经拿到过浙江塔塔防区的平面图,图上说画的建筑标志极为清晰。但在他看来,有用处的地方并不多,大多太过浮于表面。

吴三省从他入职那天开始就没再搭理过他,只叫人给他安排了住处,话都没跟他多说一句。解连环对他这种态度无所谓,吴三省是什么脾气的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了。哨兵现在表现出来的,是他这个脾气应有的举动,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越冷淡,解连环的前期工作越能进行的顺利。

后勤处给他送了成套的生活用品及塔制服过来,他简单收拾了一下,第二天负责浙江塔联络的前任联络员就主动联系了他,说是邀他过来交接工作。解连环估摸了一下时间,两人就约了上午十点在联络员办公室见面。

宿舍与办公区的距离不远,解连环一边走一边打量周围的环境。如今的浙江塔和他童年中的印象已经大相径庭,由于规模的扩大,塔防办公区域全是新建建筑。但为了和老区自然融合,新区在细节设计方面借鉴了很多老区的建筑风格,所以衔接在一起倒是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荒诞的穿越感。


浙江塔前任联络员姓韩,名叫韩中赫,在浙江塔负责联络工作已经有二十多年。解连环翻过他的档案,此人属性并不亮眼,不过是个B级。在这么一个B级C级哨兵泛滥的年代,这种级别决定了他注定一辈子只能碌碌无为,顶多被发配过来,干点无足轻重的小活。


他踩着十点整的时间进的门,韩中赫早在办公室里等着他。

老头子兴致不错,还特意沏了茶,由内而外地透着一股子解甲归田、如释重负的意味。解连环被他迎入座,顺手抿了一口桌上的茶水,西湖龙井,偏苦的雨前茶。

“韩老师,这些年辛苦了。”他一落座就道。理论而言韩中赫的军衔并不如他,但解连环并不打算以军衔相称。能当上联络员,天赋才能先不提,游走在两方势力之间的油滑劲儿不可小觑。他初来乍到,如果太拿着架子,往往什么都得不到。

“解上尉哪里的话,建立分塔和上面的联系,这是咱们的本职工作嘛。”老爷子笑了笑,语气说不上倨傲,可也绝不算亲厚,“解上尉看着挺年轻,不知道入伍多长时间了?”

“我十六岁那年觉醒,到现在也已经有十多年了。”解连环摸了摸发尾,露出一脸纯良的笑脸,“来之前,纪律委员会的肖老再三要求我,一定把您的工作给衔接好。”

纪律委员会肖明翰,解连环相信韩中赫对这个人并不陌生,毕竟大部分通过联络员传来的分塔情报,都是由这个人处理的。此人先前参加过很多敌后卧底工作,入塔后在情报处任职过一段时间,算起来还是解连环的老领导,是解读情报的一把好手。现在明面儿上坐着个闲职,暗中却是个运筹帷幄的角色。解连环之前花了不少时间和这位肖大校搭上关系,好在他得到的结果没辜负撒出去的那些信息素。

果然,韩中赫在听见肖老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明显坚硬了一下。他看了看解连环,忽然起身走到门边上,侧耳听了听,一会儿又疾步踱了回来,顺手把桌面上的半导体打开后,才回到座位上。

伴随着机械式的新闻播报声响起,韩中赫压低身体,看着解连环道:“你就是‘渡鸦’?”

解连环没回答,只吹了一声口号,他的精神体慢慢在肩膀上凝聚成形。巨大的黑鸟侧头梳理羽翼,窗外的日光在它的翅膀上焕发出一种冷厉的青光。

“我前几天还在想我这退役申请都批下来了,上头怎么还不派人来接替我。”老爷子絮叨道,忽然看了看他,“怎么又是联络员身份?我之前还反映过,以联络员身份深入要多可疑有多可疑。”

“韩老师说的不错,不过上面有自己的考虑。”解连环道,用手指理了理精神向导的羽毛,“毕竟特派联络员与北京塔的通讯线路是可以避开分塔审查的,我在杭州没有关系可用,只有这条线路是最靠谱的。况且在这些分塔高层眼中,联络员本来就是‘告状’的角色,我调查得有多深入,他们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觉得你过于乐观了。”老爷子从眼镜上方看着他,“浙江塔这个渗透工作,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这话怎么说?”

“你来时见过新首席了吧?”

解连环转了转眼珠:“吴三省上校?”

老爷子撅了下嘴巴:“这哨兵,可是个狠角色,跟他爹吴老狗可完全是两个谱系里的人。”

“这人很难相处吗?”

“不是难相处,是根本没法相处。”老爷子说,“这小子,比他老爹会折腾得多。前阵子他刚上任那阵,蔫不吭声地搞了个浙江塔内部的练兵汇演。下面都说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我心里头清楚——他这是在暗中物色自己的队伍。唉,你猜怎么着?果然汇演一结束,他就颁了人事变动令,把他老爹手底下的老兵挑挑拣拣了几个,剩下的全给了闲职。”

解连环看了看杯里的茶叶,手指在杯壁上敲了敲:“看来他正在启动一套他自己的系统。”

“吴三省这人十分谨慎,记性还很好。你平日里跟他接触,说话的时候可千万注意点。”老哨兵道,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不过你好歹是个向导,到时候多拿信息素哄着他点儿,说不定什么事儿都好办。哨兵嘛,归根结底都一样。我们这些七老八十的老头子都有需求,何况他这么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

他这视线有种隐晦的意味。解连环的嘴角抖动了一下,把滑到嘴边上的冷笑咽了回去,又道:“我听说他身边有个叫潘子的哨兵,关于这个人,您知道多少?”

“功课做得还蛮足。”韩中赫挑眉,“这个叫潘子的哨兵,是他的副官,也是警卫员。你要接近吴三省,还就必须要过这哨兵这关。据说吴三省原来没当上首席的时候,这个哨兵就一直跟着他,具体情况没人知道。要说这浙江塔里吴三省最信谁,这个潘子肯定能算上一个。”


解连环点了点头:“浙江塔到现在还没有登记次席的申请吗?”

韩中赫摇头:“就那吴三省的狗脾气,谁会乐意给他当次席,还不得给折腾死?浙江塔这次席位置,恐怕只有他哥吴二白坐得,剩下的人都做梦。”

“我记得吴二白中校是媒介室负责人。”

“嗯,这吴二白也是个怪脾气,这些年这么多人捧他当首席他都不干。我算是看明白了,吴家老三在明,吴家老二在暗,加上明里说是退休,实际上不知深浅的吴老狗本人。”老哨兵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浙江塔可不是汪浅水。”

解连环的指尖又在桌面上桌面敲了敲。外界盛传吴老狗并没有要小儿子继承浙江塔的意图,那现在吴三省把握浙江塔大权,吴二白掌控塔内所有向导资源的管理,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

“那在韩老师看来……浙江塔有转化成家族塔的趋势么?”

“不好说,至少我在任的时候,没找到这方面的证据。”韩中赫晃了晃头,“吴老狗毕竟经历过那件事,我总觉得他不能那么没记性,他应该很清楚底线在哪儿。”

“那件事儿?”解连环抬头。

“……陈年旧事,陈年旧事,不值得一提了。”约莫是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韩中赫有些不自然道,“这个……关于浙江塔会不会转化成家族塔的调查,就麻烦解上尉了。”

老东西。解连环笑了笑,似乎刚才那段被莫名砍断的对话没有发生过一样,执起茶杯在韩中赫的杯壁上轻磕一下:“用您的话说,‘这是咱的本职工作’嘛。”


韩中赫提供给他的信息里,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而这真的其中有些是对的有的是错的,情报员大多都是这样,说出来的话不可尽信,套路他都明白。

解连环现在脑子里的线索十分混乱,本想回办公室整理整理,可刚到办公室楼下,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正站在大门口,后面跟着两个副官,手中抱着几个档案盒子。

那人见他回来了,招了招手,露出一个解连环极其熟悉的笑容。


吴三省就知道这几天不会风平浪静,至少老吴家不会。

也不知道解连环被调进浙江塔的风声是被谁传进家门的,搞得整个晚上吴夫人就唠叨着叫他跟吴二白把解连环带回家吃饭的事了。吴三省本来因为工作忙最近很少回家吃饭,这天好不容易逮着个空儿不用继续遭受食堂的荼毒,却又被“环子环子”的灌了满满一耳朵,后悔得不行,最后老老实实地承诺老太太“一定把环子给您接来”,才得了个清静。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亲自去请解连环的,干脆就把这差事推给了吴二白,正好解连环来了以后还没跟吴二白见过面。他自己则借着去跟进案子的名义躲了个清闲。没想到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晚上终归还是被吴二白一通电话给提溜了回来,开车带这俩向导回家。

由于脾气差不多,又都是向导,吴二白和解连环很投契。这一路上,吴三省在前面开车,就听后面俩人聊得热闹,不禁酸溜溜地腹诽,吴二白这家伙平时除了教训他,半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说,这会儿却跟这姓解的小子聊得热火朝天,究竟谁是他亲弟?


没想到这还不算完。

刚进家门,解连环就被吴家全家上下围了个严实。吴夫人摸着侄子的脸,东一句“穿的太少了,杭州这两天正冷的时候”西一句“个头高了,人还是那么精神”,总之就是看哪儿都比看自家三小子顺眼。吴三省一直一声不吭地跟在最后,心里面冷笑,他心说您老要是知道您这亲爱的侄子在北京塔干的那些勾当,不知道还夸不夸得出口。

除了吴夫人,和解连环素未谋面的吴邪也特别热情,虽说是个误会。小家伙已经三岁半了,跑起来晃晃悠悠的,见人来了跟个小炮弹似的就往解连环腿上扑,嘴里一边还奶声奶气“三苏三苏”的喊着,直到被吴家大嫂拉下来才发现叫错人了。

小东西一脸懵,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可这叔叔和三叔好像啊?”

都被自家大侄子给搞混了,吴三省终于站不住了:“臭小子!白疼你这么些年,哪个是你叔都分不清!”

吴家这大宝贝儿长孙可不管他这套,滋溜躲到奶奶身后:“就像!身高、鼻子、嘴……眼睛最像!”

“对,我们小邪说得对,”吴夫人左手搂着解连环,右手拉着吴邪,眼刀嗖地就飞过来了,“吴三省,你别在这儿碍事儿。去,跟你二哥把桌子抬进屋来,一会儿开饭了。”

看着老太太把解连环领进屋,吴三省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吴二白在旁边拍了他一把,兄弟两人朝厢房走去。


吴家吃饭的人多,原本备着个大圆桌,可惜这些年兄弟三人少有在家吃饭的机会,吴夫人嫌大桌子笨重又占地儿,就给支到厢房去了,正厅只换了个小巧的八仙桌上来。

兄弟二人把桌板抬出来,吴二白抄起抹布,一边擦一边道:“调令我看了,没什么问题。”

“你信这小子是单纯来当联络员的吗?”

“信与不信,现在我们都没有证据。”吴二白慢条斯理地说道,“不过说是这么说,你肯定有准备。”

吴三省确实有所准备。解连环到浙江塔那天他就吩咐了潘子,要他派人轮流盯梢,这小子要用档案室的钥匙可以,必须先通报给他,信件要全部拆包查阅。要不是怕露馅,就差给他屋里装窃听器了。不过向导比他预想得要老实,两天下来只去交接了个工作,剩下的时间就是工作和收拾宿舍,时间表乏善可陈。

“说起来,你还在调查陈少校的事情吗?”

吴三省抬了下眼睛,他还没把那幸存者就是解连环的事儿说出去,海南那趟也一句没提过。不是他不相信吴二白,他这二哥心思太重,要是叫他知道自己跟解连环合起伙来打算把这事儿查个底儿掉,他这日子就别想着好好过了:“线索暂时断了。”

“断了就先算了。你最近中毒太深,先把精力放在有用的地方吧。”

吴三省没反驳他,兄弟俩把擦干净的圆桌搭出去,院子里已经满是饭菜的香味。


饭桌上非常热闹,要说解连环这家伙确实有两下子,上到长辈吴老狗,下到刚认识的小侄子吴邪,他跟谁都能立马说得上话,特别招人喜欢,跟小时候不言不语的样子相去甚远。吃完饭,吴夫人说什么都要解连环留下来住,说是还有老多话要跟解连环说。吴三省没辙,正好潘子打电话过来跟他汇报案情,他便把车留给吴二白,自己坐车回了塔里。


第二天,吴三省起了个大早,眼睛下面却挂着俩黑眼圈。他昨天晚上做了一整晚的梦,醒来却发现什么都记不得,翻来覆去,最后实在睡不着了,只好拖了把椅子在窗边坐着抽烟,一坐就坐到了天亮。哨兵随便洗漱了一遍,就带上外套出门,一路朝靶场慢跑过去。

早晨打靶算是陈文锦死后吴三省用来集中精力的一种办法,一开始还总是搞得后勤值班室的小哨兵措手不及,后来习惯了,小伙子干脆也早起,先来给他们首席开门,完后留下钥匙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吴三省晃晃悠悠到了靶场,大老远就看大门开了条缝,在值班室门口扒了个头,却没看见小哨兵的影子,心说这小兔崽子现在够会图省事儿的,一进门就发现他居然不是起得最早的那个。

室内射击场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子弹从枪膛爆发的声音回荡在室内靶场里,尤其刺耳。吴三省把听觉调低,就看见远远站在八号射击位上的解连环把手里的枪放下来,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向他。向导的渡鸦稳稳地站在肩膀上,歪头注视着他们,像架机器似的。


“起得挺早。”

“二哥早上有事,我搭他的车,自然得早起一点。”解连环缓缓说道,眼睛在吴三省脸上溜了一圈,“三哥昨天晚上没睡好?”

“别叫我三哥。”吴三省冷声警告他。

向导却像没听见一样:“大早晨的,三哥你就不能少抽点烟吗?就算我没有哨兵的嗅觉,大老远也能闻见你这一身烟味儿。”

吴三省头上青筋暴跳,低头检查了弹匣里的子弹,抬手把耳麦带上,举枪射击。7发子弹过后,哨兵用余光捕捉到旁边的人一直倚靠在射击台上盯着他,把耳麦摘了下来。

“你他娘的到底想说什么?”

“失眠、梦魇、精力难以集中、靠尼古丁麻痹感官,这些都是哨兵连接被切断后的初期症状,”解连环慢慢道,“你需要有人帮你梳理触梢。”

“解连环,三天不勾搭哨兵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吧?”吴三省毫无感情地回道。

“我说过想帮你吗?”解连环反问道,眯眼看了看头顶的灯光,“不过我这儿有个消息,或许能让你这两天舒服点。”

“什么消息?”

“我在北京塔的线人昨天给我捎了口信儿。”解连环道,“他查到一份数据。我们在永兴岛测试当天,由后勤处调配出库了一组的仿真武器,出库单号是A8984-9472。”

A所对应的是接受测试的队伍平均等级,后面的数字则是武器编号。A系列单下的所有仿真武器,都是根据A-B级哨兵向导的体能上限设计的,使用起来更能发挥出哨兵向导本身的能力和特长,同时也能很好的保护使用者的五感和身体机能。

“就这样?”

解连环看了他一眼:“可问题是,我们那天使用的仿真武器单号不是A8984-9472,而是X1084-7326。”

“你怎么知道?”

“北京塔模拟军械库的分类我记得非常清楚。”解连环道,“不会出错。”

“那你那天为什么没说?”吴三省扭过身看着他,“既然你已经意识到东西有问题。”

“我当然说了,”解连环立即答道,“我打电话到后勤处询问编号的事情,但他们负责人告诉我没有问题,还发了单号对应武器的传真过来。X系武器和A系的型号基本上是相同的,只是材质和杀伤性不一样。我单凭外貌很难判断出武器的杀伤性,那边又很肯定,所以就这么过去了。”

“可等到出事儿之后,我才意识到A系武器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强的破坏力。”解连环道,“尤其是在船上爆炸的那颗震撼弹,绝对不是A系武器才有的威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替换了单子上的武器,”吴三省道,“你后来查过那个后勤处负责人了吗?”

“查过了。”解连环低头给自己的手枪上子弹,“但我认为,那天接我电话的不是真正的后勤处负责人。”

“什么意思?”

“有一个人伪装成了后勤处负责人。他们两个人的声音很像,但却有微妙的不同,”向导回忆道,“可惜长途电话的电流音干扰了我辨识,加上那两天预计有暴雨,我只想尽快在变天前把测试完成。”


关于陈文锦等人的死因,官方报告中说的,是队伍在海上进行测试时,由于仿真器械走火造成的全员爆发性神游。如果解连环的情报没错,那么报告结果本身没有错,属于监考人员渎职促成的过失。

这件事儿办得非常有技巧性,如果作为监考官的解连环死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古往今来,死人背黑锅都是平息事件的最好办法;如果解连环没死,这件事他也不敢声张出去,同样没人会知道真相。


“混入后勤处,以负责人身份让这批设备过审。”吴三省低声念叨,手指摩挲着子弹,“到底是谁会这么做?”

“动机和目的,我目前还没有眉目。”解连环举枪,“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的目的并不是简单的制造事故。这件事情,背后还有很多疑点。”

向导举臂开枪,64式手枪的外形,属于典型的自卫型武器。解连环虽然身高和吴三省相仿,但体型纤瘦,几乎没有什么肌肉,这种手枪在向导手中倒是得心应手。

“当时你在哪儿?”看着他把匣子里的子弹打完,吴三省问道。

“测试科目是水上作战,我当时在岸上监考。”解连环说道。

“你说当时突然爆炸的是震荡弹,但震荡弹只在封闭环境里才有杀伤性。文锦他们在船上,自然躲不过……”哨兵顿了一下,朝解连环靠过去,直到他们俩倚在同一个射击台上。吴三省紧盯着向导,歪头道,“但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在住院,说明你当时也受伤了。你在岸上,是怎么受伤的——”


“报告!”


吴三省敏捷地退回来,和向导迅速拉开距离,似乎刚刚的压迫都是幻觉。他看向大门口,潘子一路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在吴三省面前站定行了个礼,本来以为只有他一个人,一晃头却发现解连环居然也在,楞了一下。

吴三省看了一眼解连环,发现向导百无聊赖地在那数子弹,完全没有参与话题的欲望,便转向潘子:“没事儿,说你的。”

“哦……三爷,前几天那案子有眉目了。”潘子说道,“刚才咱们的小队有消息传回来,说似乎有平民目击王八邱在5号区出现过。”

“这孙子还挺会藏,5区的环境几遍地都是棚户,周围环境结构很复杂,倒是个风水宝地。”吴三省道,“跟进了么?”

“目前还在盯梢,怕打草惊蛇没敢动,”潘子看着他,“三爷,今天收网吗?”

“收,省得这破事儿天天膈应我。”吴三省看了一眼表,“把阿红和哑姐的队伍叫上,到后勤处领枪和子弹,各自检查装备,十分钟后全体集合。潜伏地区是平民区,别把动静闹太大。我亲自过去。”说完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扭头看解连环,“解向导要不要一块儿去?我正好给你介绍介绍我手底下几位行动队队长,你认认脸。”

解连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倒是没料到吴三省会主动带他接触自己的队伍。思考了片刻,就顺势答应下来,把枪一放,回宿舍换衣服。


他对吴三省队伍里的事情略知一二。为什么浙江塔一直没有被划入家族塔的范畴,就是因为吴三省这位子几乎和草根首席无异。狗五爷虽然没有让他接班的意思,但多少还是留给了他几个好使的资源。可到底是人家的兵,吴家老三约莫是用起来不顺手。

他现在手下的几个行动队队长,都是跟着他一路过来的。这些人中有的是哨兵,有的是向导,都不是等闲之辈,愿意留在他身边,凭的是吴三省自己的能力和人缘。这其中有那么三个队长,两女一男,都是哨兵,能力最强,也最得吴三省重视。

男的外号鱼贩,人能打,脑子也精明,圆滑得很,官场上混得也是风生水起;岁数大点的女的叫阿红,颇为势力泼辣,但跟吴三省却泼不起来。这两个人关系甚好,剩下的一个女哨兵,外号哑姐,平时不那么多话,看着十分年轻,可在这几个队长里却是最老成稳重的。


十分钟后,一行人上车就往5号区赶。吴三省直接带着解连环上了潘子的车。

潘子在前面负责开车,吴三省和解连环坐在后排。向导看吴三省肃着一张脸,问道:“这案子是什么情况?”

吴三省伸手往外套里摸,摸了一圈只摸出来个干瘪的烟盒,啧了一声:“这事儿说起来丢人,这个王八邱,原本是我手下一个队长的亲信。”

吴三省说的这个人,就是鱼贩。王八邱和鱼贩算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兄弟,俩人脾性差不多,都有点儿混不吝,早年跟混混似的,觉醒后到了长沙的军校里也是仗势横行。后来鱼贩被吴三省看上调来杭州,他们这一波“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悉数跟着来了浙江塔。鱼贩这人最会看人眼色,吴三省这哨兵是什么脾气他清楚得很,为了不触新上司的霉头,倒是收敛了点。王八邱却打心眼儿里的不服,到了浙江塔也不消停,三天两头就能接着这孙子骚扰人家后勤向导的报告。都是大小伙子,也没结合向导,这些事儿都是难免,吴三省那阵忙着首席评定,没太搭理。


他这一不搭理,王八邱心里可就开始长草了。


八月中下旬,正是骄阳似火的天气,后勤处和浙江塔纪律委一纸联名报告就捅到了吴二白办公室,说王八邱涉嫌猥亵一名已结合向导,被人家哨兵撞着了,两边就撕巴了起来,把那哨兵直接打得进了医院。那段时间吴三省还处在陈文锦殉职的阴影中,整个案子都是全权由吴二白代表媒介处和分塔向导权益委员会处理的。吴家老二平日里看着斯文,案子却办得铁血。管你多少人的面子游说,二话不说把王八邱扔进了静音室,等候首席发落。

原本事情到这一步就该结了,没想到鱼贩为了救这发小,行了职务之便,找人偷摸把人给替出来了。这下可把吴三省彻彻底底地给得罪了,向导刚死他本来就在气头上,手底下的人又畏罪潜逃。哨兵潜逃那是什么罪名?吴家老三桌子一拍,当即下令全城封锁。哨兵向导出城都需要出示本塔下发的通行证的,王八邱跑不了,只能就地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前阵子吴三省一直叫潘子盯这事儿,这两天负责搜索的队伍终于有了点眉目。

他俩正说着情况,潘子驾驶位那边的对讲机就响了。

吴三省探过去把对讲机拿下来:“怎么了?”

“三爷,出事儿了!”对讲机里面声音嘈杂,听得出现场十分混乱,隐约还有警笛的声音。

吴三省一听这音儿就火了:“怎么把条子搀和进来了?!不说先别行动吗!”

“不是咱的人先动了,是个平民。”里面那人在混乱中吼道,“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光王八邱有点异常,他隔壁邻居也是。那大姐估计一直怀疑他是通缉犯,盯了有一阵儿了。今天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了,一个电话就给打警局去了。”

“现在什么情况?”

“条子哪儿知道里面是个哨兵啊,警笛呜啦呜啦就来了,王八邱估计是给惊了。”里面那人喘了口气,“他现在手里有人质,警局的人没辙,强行突破不了,正等您来呢。”

吴三省骂了一句:“告诉他们所有人,全体待命!我们马上就到。”


杭州五号区是出了名棚户区聚集地,整个区域共计三千多平方米,布满了高低不等材质不同的平房矮楼。街道被建筑切成一条条窄巷子,地上铺着土砖,坑坑洼洼,满是泥水,除了人和自行车,机动车根本进不去。

他们的车开到巷子口就走不动了,倒不是道路问题,而是整个区域都被警局的人给JIE严了,警戒线外面围着一群平民,乱哄哄的,跟炸了蛤蟆坑一样。

解连环跟着吴三省钻过警戒线,迎面就看见一个JING局的人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女人。吴三省上去跟警队的人握了下手,没多说话,看那两个女的。解连环上下打量了这两人一遍,就猜到这两个女人就是阿红和哑姐。吴三省把这两个女哨兵介绍给解连环,两边点头,算是相互认识了。

“三爷,”哑姐把地图递上来,先报告,“据我们的人探查,王八邱和一名人质,现在就在这片矮棚里。”她用手指在地图上圈了一下,“我们在附近几个制高点安排了狙击手,但是障碍物太多,很难进行狙击。”吴三省抬头向周围看,哨兵视野之内刚好能看见那块像翅膀一样支棱起来的棚屋。

“他现在有什么动静没有?”哨兵说道。

“王八邱提出条件。他现在要一张跨省通行证、二十万现金和一辆满油的车,才释放人质。”哑姐道,“比较麻烦的是,他要求出一个平民拿上这些东西上去跟他交换。”

“三爷,要不就让我上去劝劝他。”阿红说道,“老邱和我多少还有些交情,不会驳我面子的,咱别把事情闹大了。”

吴三省冷笑一声:“得了吧,他没劫持人质前,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他劫持人质,还是平民,这事儿的性质就变了。他自己心里头清楚,肯定不会跟你讲道理。”

“那咱们怎么办?别说平民了,警局的人上去也未必是他对手。”潘子说道。

干这件事儿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向导,王八邱级别不低,稳妥的方法最好是派A级向导上去,一边用暗示一边安抚他情绪,降低他的警惕性,然后伺机将他抓获,解救人质。


吴三省皱着眉头。他们这是分塔,A级向导又不是有丝分裂的,遍地都是,级别足够的向导不是出差了,就是在执行特殊任务,叫不回来。剩下的就是军校里的新兵蛋子,没有任何实战经验,风险太高。而且现在临时调向导过来,耗时太久,容易引起王八邱的怀疑。


一群人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却听见有人说话:“我去吧,我是向导。”

几个哨兵扭头,正见解连环把手套脱下来,一边解大衣的扣子一边看向旁边的民警:“有没有平民的衣服?最好跟周围的居民借一身。”

吴三省过去,看解连环居然一脸认真,低声道:“你有实战经验没有?”

“没有,”解连环答得十分坦然,“通常用不着我参加实战。”

吴三省回忆了一下和他在永兴岛的那段缠斗,心说这小子格斗方面虽说不那么靠谱,但配合暗示拿下王八邱还是没多大问题的,真正的问题在于心理素质。和精神高度紧张的哨兵谈判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心思稍微动摇都有可能会招惹对方的怀疑。

“不信我?” 解连环看吴三省一副头大的表情看着自己,反手接过民警递过来的衣服。

吴三省眼看着他毫无顾忌地在四个哨兵眼前开始脱衬衫,觉得有伤风化可又没辙,只好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挡住其余几个人的视线。从他这角度,只能看见向导肌肉并不分明的后背,就这水平顶多算是“练过”而已,哨兵脑子里天人交战,心说这小身板上去绝对他妈不靠谱啊。

一边的解连环把借来的白T恤套在制式内衫外面,刚好挡住内衫那圈标志性的黑领子,完事儿把借来的那件墨绿色的夹克一披,要了副眼镜戴上。再扭头看着吴三省的时候,外形上和原来几乎判若两人。

他就在哨兵的注视下抖了抖肩膀,突然梗着脖子,眼睛市侩地在吴三省身上扫了一圈。一开口,一股子大街上常见的那种穷酸文员的语气便冲口而出:“长官,您可千万别看不起咱啊。”

他这德行,基本上没有一点原本那阴损二世祖的影子,连向导信息素都淡了许多,被这套旧衣服上的气味儿一遮,几乎闻不出什么了。吴三省嘴巴开合了两下,心想都这样了,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吧,把想说的话给咽了下去,朝旁边的潘子一摆头:“东西都拿过来。”

警卫员大概没想到吴三省真允了这事,愣了一下赶紧跑开,一会儿带了个皮箱回来,递到解连环手里:“通行证、钱、车钥匙都在这里,准备好的车在棚屋区东边出口那里停着,车上有追踪信号发射器。”

“需要枪么?”吴三省问了一句。

“不用,没地儿放。”解连环拿上箱子,入戏颇深地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但我需要一队人掩护我。”

“潘子。”吴三省没犹豫,“你跟着解向导过去,注意观察王八邱的动向,如果情况危急的话授权你直接开枪。”

“是!”


他们前脚刚走,吴三省二话不说就把解连环挂在一边的大衣掀下来,一手捅进内袋里翻了翻,愣是真翻出一包软中华来。哨兵低骂了句“妈的还他娘的有脸说我”,直接揣自己口袋里,充公了。

他这举动叫旁边的哑姐看在眼里,默默过来道:“三爷,这位解向导是……”

“北京塔放在咱这儿的告状精,说好听的就是联络人,其余的没什么真本事。”吴三省评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点上根烟,“不过虽然说是个吃白饭的,但也不能任他手无寸铁上去跟个哨兵交涉,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手底下没人可用了,说出去丢人。你和阿红埋伏在周围,接应一下他和潘子,注意别惊动了王八邱。”

“是。”


6.

解连环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抽象建筑”。

要说人真是一种神奇的动物,什么鬼地方随便搭搭刨刨都能住得进去。


王八邱这混蛋精得很,解连环站在这个位置上,隐约能看见他窝在棚屋下面一块防水布围成的死角里,手臂里锁着一个姑娘。小姑娘年纪不大,身上套着件旧毛衣,在漏风的破屋里瑟瑟发抖,面色青白。这个角度,狙击手肯定是没办法狙击的。

向导与哨兵对抗,关键在于控制距离。但就目前的形式来看,王八邱其人正处于一点就炸的状态下,远距离暗示有可能会被他发现,反而是近距离暗示更能保证触梢的稳定性。

“东西带了没有!”里面咆哮道。

解连环掂了掂手里的皮箱,故作紧张地抖了抖,磕巴道:“带,带了!都在这儿呢。”

“拿进来!”

向导转了转眼珠,没有动。

“怎么搞的?还要老子出去请你是吧!”

解连环刻意抽了口气,估计了一下时间,拎着皮箱进了大门。


王八邱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只能用困兽之斗这个词儿来形容。可他并不害怕,想当初他在长沙的军校里也是号人物,这几年圈在杭州可把他憋屈坏了。反正横竖都是要蹲大狱,他可不怵吴三省这刺儿头。

门口晃悠进来个人影,王八邱鼻翼翕动,并没有在空气中发现哨兵或者向导的味道。来人面色苍白,因为惊吓的缘故脸色有些发青,原本该是拿发胶梳向后面的头发也乱了,一缕发丝垂在额头前,显得有点落魄。

哨兵的视觉从上到下将他扫视了一个遍,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最终落在了他左手拎着的皮箱子上。

“都在箱子里了?”他问道。

那人支支吾吾地应着,手里像是拎着个炸DAN似的,犹豫着想把皮箱子放在地上。可刚弯了腰,就被他给喝住。

“等会儿!”王八邱道,用手中的枪点了点男人,“会开车吗?”

那人嘴唇扭曲了一下:“会……”

“过来。”

男人忸怩了半天,最后看了一眼王八邱手臂里那个满脸泪痕的姑娘,才咬了咬牙,慢慢走过来。棚屋局促,他们俩这距离本来也不算远,迈上两步,基本就已经到了跟前。

果然他前脚还没站定,王八邱突然甩开那女孩,上来一把勒住他脖子。哨兵的力气非比常人,男人当即吓得魂不附体,差点两腿一软原地瘫在这儿,皮箱也从手里滑脱出去,倒在一边。

王八邱把枪抵在男人脑袋上:“兄弟,别害怕。你老老实实开车送我出城,等我安全了就放了你。咱俩没仇没怨,我犯不着拿你开刀,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男人动都不敢动,在他跟前用力点了下头。

“把包拿上,走。”


迈出棚屋大门的一瞬间,王八邱就断定周围至少有三支小队紧紧盯着他,可碍于他手上挟持着人质,两人又离得太近,没人敢近前,也不敢开火。

他手上这男人跌跌撞撞,脑子却还算清楚,一路领着他往棚户区的东口跑去。跑了不到十分钟,就见前面豁然开朗,各式颓败的建筑间豁出一条口子,一辆黑色的防暴车停靠在巷子口,周围寂静无声。

当然,这都是假象。王八邱能隐约听见周围方圆几十米都是放轻的脚步声,他冷笑一声,把男人架在身前,朝周围放话:“姓潘的,我知道你跟着呢!替我谢谢你家‘主子’给的车和钱。就说老子跟他不对付,另谋高就了!他三爷要是聪明就叫他们把卡都撤了,要不,我进去了他也别想摘干净!”

说完就把那男人塞进车里,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开车。”他坐在副驾驶位上,拿枪顶着男人的太阳穴。男人握着方向盘的双手骨节发白,匆匆瞥了他一眼,右手利落地一把拉开手刹,挂上档。黑色防暴车就如黑豹一般从巷口窜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些威胁奏效了,路上果然没有人拦他们的车子,一路开上省道,无比顺利。

王八邱冷笑,心说吴三省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这种时候还不是得先保自己屁股底下这首席的位子。只不过等回头浙江塔哨兵潜逃的信儿被“匿名”投到北京,他这位子怕是也坐不长了。

哨兵得意,正想着咱们来日方长,余光里却瞄到驾驶位上的男人突然把脚从油门上撤下来,随后毫无预兆地,一脚怼在刹车上。王八邱吃惊都来不及,只觉着自己被惯性猛地一顶,差点没飞出去撞翻前挡风玻璃。轮胎发出一阵狂躁的摩擦音,整辆车“滋啦”侧滑了将近二十米,掀起一片灰蓝色的烟尘,最终熄火停在路中央。

哨兵扑在操作位上,捂着头,刚要爆出一连串粗口,却被一股奇特的气味瞬间抓住了嗅觉。

那味道像是突然出现在空气中的,带着一股子似甜非甜、似苦非苦的味道。非要说像什么味道,大概像是寺庙里香火味儿,却有种阴冷的虚幻。


一把枪顶在他头上。


王八邱侧头,那个刚才还在驾驶位上抖成一团的平民此时正冷冷地盯着他,自己的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对方缴获了。那股子异样的味道随着他拉开保险的动作,慢慢在车舱里一点点弥漫开来,像是某种威慑。

“操,你他妈的是向导?!”王八邱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忽然猥琐地笑了一声,“他妈的,吴三省那匪头子,这是打哪儿弄来的香饽饽。这味道,还是雏儿呢吧?”

拿枪的男人完全没被激怒,反而笑了一下,眼睛在那副傻得不行的眼镜下透着一股冷光:“可惜,胆识魄力是够了,就是没什么脑子。”

“呸,别他娘的跟我在这儿狐假虎威,小白脸,老子杀人的时候你还没从军校毕业呢!”

对方挑了挑眉:“说来也是,你手上的第一条人命案是九年前在绥宁犯下的,当时那桩案子虽然性质恶劣,但好在有人出面帮你摆平了,从此你就成了那人的一条狗。知恩图报,也算磊落?”

哨兵满脸的流氓随着血色瞬间就褪净了,取而代之的是纸一样的惨白:“你……你怎么会知道?”

对方不搭理他,只道:“要说真不愧是‘灰狼’手底下的狗,死到临头都闭不上这烂嘴,真是随你那‘主子’。”

“操,吴三省那孙子……!”

“吴三省什么都不知道。”男人说道。

王八邱立马破口大骂:“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

“这都是次要问题,”男人道,手中的枪口在哨兵的后脑和耳根附近来回磨蹭,这动作配合着这一车浓烈的信息素居然有点色情的意味,“邱哨兵,老老实实听我的话,按我说得办,我还能留你一命。三年前那桩受贿案,‘灰狼’在北京塔已经自身难保。你早就成了他的弃子,别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自己四处瞎撞了。”

“我他妈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蒙我?”

“你不相信的话,咱们可以回塔里再聊。”

哨兵露出一脸嗜血的笑容,“回塔里?小子,你丫没有后援,这会儿就算把枪顶在我脑瓜子上,等有了机会我照样能掰断你的脖子。”

男人无所谓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援?”

“你当我这鼻子眼睛是摆设吗?这他妈都上了省道了——”

“哦?”男人朝他睁大眼睛,“谁说这是在省道上?”


他话音刚落,车窗外的景色就像甩在画布上的几块颜料被泼上一桶水,迅速融化浅淡下来。王八邱扒在操作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5区那块被一条条晾衣绳切割过的天空,出现在挡风玻璃外。防暴车周围早就围了一圈的哨兵,各个如同围猎的饿狼。

向导笑了笑:“下车吧,邱哨兵。”

解连环立功了。

向导那日用枪顶着王八邱,把他从防暴车里押出来的画面,被当时在场的哨兵一传十十传百,越发有妖魔化的趋势。毕竟跟哨兵近距离一对一,这活儿一般的向导可没把握干。塔是个用实力说话的地方,作为一个一直在北京塔坐办公室的文职类向导,解连环在这个案子中的表现可圈可点,虽说是初来乍到,倒是帮他脱掉了“花瓶”的帽子,平添了不少好感。

他本人是一脸的宠辱不惊,塔内表彰的时候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谦辞,像是根本没打算抢这风头。和他一样平静的还有吴三省,哨兵嘴上平铺直叙地念着解连环的表彰通告,表面上对他的表现十分欣赏,心里却反而将这小子的名字往前摆了摆,直接提到了“极为可疑”的名单之中。


然后就在表彰大会的第三天,“极为可疑”的解连环便毫不避嫌地光临了塔内监狱。这天外头大冷的天,向导手里握着个保温杯,大模大样地进了大门。门口看门的小哨兵见他来了,赶紧殷勤地给这笑吟吟的联络员搬了把椅子,向导便翘着个腿坐往囚室外头一坐,八风不动,一边伸手拦下了想把铁门后面的人叫起来的小哨兵。

王八邱睡醒了午觉一睁开眼,就把这画面看了个满眼。这向导今天一改那日穷酸的扮相,一身合体的浙江塔制服,头发用发胶打理得服帖,那双眼睛却是依旧冷得深不见底。

“邱哨兵,睡得可好?”

王八邱咬着牙,回望他的时候像是一只被项圈拴住的饿狼。

对方不急不缓:“那天咱俩的叙旧被人给打断了,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在你被发回北京前再跟你谈谈。”

向导喝了一口杯里的热水,唇齿之间漏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水声,加上从他耳后流泻而下的那种平和的信息素,视听画面可以说得上是种享受。

王八邱懵了半天,意识到自己的视线在对方脸上停留得过久了,不禁汗毛直立。往日里,他之所以敢对那些小向导动手动脚,是因为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可以被当做猎物的。可眼前这向导不一样,鼻尖碰他一点信息素,似乎都像是被毒蜂给蛰了一下。他惹不起,也根本不想招惹。


解连环晃头,似乎在确认周围没有人在窃听,片刻后说道:“我手头有很多证据能够能明‘灰狼’的队伍已经倒台,比如我是在哪儿找到的你那案子的档案,又是怎么发现你是他手下的‘钩子’……但我不想多费口舌,一我不是浙江塔的人,没有帮他们抓“钩子”的义务,二我跟你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犯不着把你逼上绝路。我只想让你帮我办件事。”

王八邱当然早知道‘灰狼’的队伍已经散了,否则他不会无法联络上对方,更不可能被孤立。他最害怕的还是“灰狼”已经把他卖了,或者更糟……这些猜测让他无法在浙江塔继续静观其变。现如今,这层关系几经转手,居然最终又落在了这么个阴险的小白脸手里。他要是负隅顽抗,拒不合作,恐怕得不着好果子吃。

“说吧,你要我帮你办什么事儿?”哨兵最终妥协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他不傻。

解连环笑了笑:“痛快。”

向导拿起手头的保温杯,拧开下面的不锈钢底座,从内胆和外壁间的空隙处滑出一张信条。他前倾身体,纸条被递进栏杆,被王八邱捏在手里。哨兵打开,发现上面只有一组数字:情报处E48。

“我给你的这张纸条,你必须想尽办法把它藏好,我不管你怎么藏,藏在哪儿,如果被北京塔的人发现了,说明你任务失败,我会立刻找人做掉你。等你到了北京塔,有人会从你手里要这张纸条。交给他后,你的第一个任务就完成了。对方拿到你的纸条,就会协调把你从监禁名单上替换下来,你会暂时成为一个隐形的人。”

王八邱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思及解连环的职位,愣了一下:“你这是替……”

“我属于任何人。”解连环看着他,“却又不属于任何人。”

“另外,我需要你在总塔帮我找一个人。”他继续道,“这个人是吴三省埋在总塔的一颗钉子,没有什么大作用。你只需要监控他和吴三省的联系,定期把他和吴三省联络的时间规律告诉我。”

“……这些事情你为什么不通过联络员的渠道打报告回去?”王八邱说道,“那条线路又不需要分塔审查。”

“吴三省是个什么样的哨兵,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不会按规矩办事。”向导说道,“那条官方渠道我还会用,但只会上报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你只需要干好你的活,其余地别瞎操心。”

“……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比如说卖给吴三省。”

“浙江塔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这么做毫无意义,你一开始也没有留下的打算,否则你不会和吴三省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而且……”向导叹了口气,白烟从他嘴中呼出,消散在空气里,“人难免会有弱点。”

“你也有?”

“当然,只要你想继续活下去,就有弱点。”解连环站起身,拍了拍外套,“我有,你也有。但这其中本质的区别是,你掌握的我所谓的‘弱点’不足以伤害到我。我掌握的就不一定了。”

他朝牢笼中的王八邱点了点头:“邱哨兵,一路顺风。我等你的好消息。”


没有波澜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人的大脑有一种偷懒的才能,它会把毫无特色的日子压缩成一天,所以有时候,抬手翻一下日历,就会发现记忆中的某一天距离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了,但努力去回想,它却像是昨天一样。

眼看着年关已经近在眼前,然而吴三省和解连环的关系仍旧可以说是毫无进展。

有时候吴三省都替这向导觉得闹心,你说放眼望去,全国上下有多少分塔,有多少分塔首席,他不选,偏偏要跟他在这儿耗着,两看相厌不说,打招呼都觉得别扭,基本上每天24小时处于一山不容二虎的状态。

要说这小子就凭那一身释放起来不要钱一样的信息素,在哨兵圈里混得开不是什么问题,但就吴三省的观察,解连环这人虽然极其善于驾驭哨兵,却从来不和哨兵一起工作。联络员办公室原本配备了两名哨兵勤务兵执行日常安保工作,但这俩人在解连环上任第三天就被丫以莫须有的名义调走了,顺带要了俩向导做勤务兵。后来这兔崽子又蹬鼻子上脸,几乎所有需要和联络处交接工作的部门都被他逼着把交接人员换成了向导。

吴二白认为这是一种“精神洁癖”。这种人平日在社交方面可能是个左右逢源的类型,谁都撩拨,从不忌口。可实际上需要和他频繁发生交集的人,一定是经过他仔细挑选过的人。

“你是说,这小子受过什么跟哨兵有关的刺激吧?”吴三省接到。

吴二白不置可否,一副很神秘的样子。吴三省没心思跟他打禅机,他上次和解连环在靶场进行的那段对话还没完,向导明显对当天的事情有所隐瞒,因为当他提到他自己是怎么受伤的时候,解连环的思路分明是被割断了。

这种“割断”的出现有两种原因。一是他自己也突然发现了别的新问题,开始顺着新的怀疑点向下思考;二……则是他的言辞出现了漏洞,在快速地思考如何圆谎。

吴三省无法断定哪种更有可能性,他对解连环的戒备是下意识的,但说实话,就像吴二白说的,他现在并没有解连环心怀鬼胎的证据。

哨兵咂了下嘴巴,把手伸进口袋里,刚把烟盒摸出来,门就被敲响了。

他把烟盒和打火机往桌面上一丢:“进来。”

吴三省看着外面的人开门进屋,瞄了一眼桌面上的烟盒,莫名头疼。

解连环抱着个档案盒,估计是刚从档案室回来,带着一股子湿润的寒气。他往吴三省桌前一坐,一双眼睛在吴大首席的办公桌上跳跃了好几个来回,最终落在那包本应该呆在自己口袋里的烟上。

向导看向吴三省:“吴上校果然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你找我干嘛?”吴三省语气不善,一边假装自己没听见。

解连环闻言颇为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前两天跟三哥说的事情,有一点进展。”向导从两个档案盒中间摸出两张纸,推到吴三省跟前。

吴三省已经懒得纠正他称谓问题了。他瘫在椅子上,顺着解连环的动作远远地看了一眼纸的抬头,反应过来后,立即伸手把纸拽过来。


这两张纸都是表格。第一张纸上印着的,是一页北京塔模拟军械库的出库记录,出库物品名称栏上明摆着写了京X1084-7326的字样,旁边还另附了五区部队主管向参谋部提出的考核申请,内容是关于A级特种部队考核的演习装备调配证明。

而另一张同样是一张装备调配申请表,但附件参与考核人名单中,他看到了陈文锦的名字。吴三省看了一眼调配单号:京A8984-9472,确实和解连环之前和他说的那些线索一致。

而且非常可疑的是,两张申请表批下来的时间是同一天。


“解向导的线人路子还挺广,这种东西都能调出来?”吴三省倚在靠背上道。

解连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给你看这个,是为了缩小关于涉事人员的搜索范围。这张表能告诉我们两件事,第一,整件事情在记入调单申请时还没出错,说明后勤处没有问题;第二,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调换两批装备,只有在调度和运输过程中进行。这两组装备一个走空运,一个走海运,又分别在两个不同的仓库装车,运输车基本没有在路上交换的可能性。”

“除非调度给运输队的命令有变化。运输队并不知道两组考核的目的地在哪儿,临时改变运输地点也不会有人起疑。”吴三省说道,又看了一眼表格的影印文件,“这个林廷威是谁?”

“北京塔五区运输部部长。”解连环看了看表单上的签名,“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可这人已经死了。”

吴三省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个月。”解连环道,“据说是在去辽宁开会的路上突发心肌梗塞,听着像是杀人灭口。”

哨兵冷笑了一声:“我觉得这事儿太顺,听着倒像是个陷阱。”

“吴上校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解连环闻言把两张纸收回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就一直闹不明白,你这么不遗余力地帮我搜集线索,不怕暴露后引火烧身?还是说你的保护伞不止我一个?”吴三省看着他,“还有,当初我答应跟你合作,是有前提条件的。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

“什么事?”

“永兴岛考核那天,你说震撼弹是在船舱里爆炸的,但你当时在岸上。”哨兵把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对面解连环的眼睛,“距离爆炸点这么远,你当时是怎么受伤的?”

解连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摇头道:“我不知道。”

“我唯一的记忆是我头上挨了一下,除此之外,别的我没印象了。”


如果确实有人偷换了武器,并且要在考核期间进行引爆,那么作为全场唯一一个可以以第三视角监督考核的角色,解连环被人先行控制住了也不无可能。他之前拿到手的关于解连环的伤情鉴定,也显示确实是头部被钝器击打造成的短时间昏厥外加短时间脑波紊乱,与这小子刚刚说的没有出入……

这么说来他确实没有嫌疑?

吴三省盯着解连环的眼睛,这恐怕是他迄今为止第一次仔细地观察这双眼睛,不过几秒钟,吴三省就意识到小时候吴夫人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们兄弟二人有这同样的一副眉眼,但比起吴三省,解连环的眼睛更像是一扇开闭自如的闸门,它并非是完全冷漠的,处在旁观的位置上,吴三省有时能在其中看到喜悦、欣赏、肃穆,却分不清这些感情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他知道,无论嘴上如何花言巧语,解连环这个向导,打心眼儿里就从来没信过他。


“你还是不相信我?”解连环说。

“我一般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吴三省一笑,心说你他娘的还有脸说我。

他们俩这是表面上结盟,背地里相互挖坑相互调查,实在般配。

“解向导最近也累了,回去歇歇吧。”哨兵把桌子上的东西敛了敛,“我下午还有个会,就不多留你了。”

解连环这些年别的不说,读空气的能力绝对超一流,一看他这明摆着轰人,连掩饰都懒得做,只好拿起东西就准备往外走。手摸上门把手的时候,向导停了一下,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门离开了。

吴三省屏息,直到听着他脚步慢慢走远才抬手拿起了电话话筒,直接播了秘书处的内线。

“喂,秘书处吗?叫潘子到第二会议室来一趟。”


解连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他自己的秘书正好从里面出来。小兵看见他们处长满脸的煞气,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才磨磨蹭蹭地迎上来说话。

“处长,刚才有您电话。”

“谁来的?”解连环把外套挂在衣架上。

“对方不肯说,只让您亲自回电话。”小姑娘嘟囔着,“号码我记下来了,在您桌上。是个长途。”

解连环应了一声,迅速调整状态回头,浅笑着让她去继续工作。电话号码条就被压在基座下面,向导看了两眼,转身去把门锁好,按照号码拨了过去。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似乎知道他肯定会回电话。


『解少校,好久不见,东西到手了吗?』

解连环夹着话筒,一边把那两页传真纸丢进烟灰缸,用打火机烧掉:“吴三省到现在为止还是不相信我。”

『……呵,难得,看来你的人格魅力也有不管用的一天。』

解连环感觉到自己右眼的眉梢神经质地抖动了一下:“长官,早在我来浙江塔之前就明确表示过,吴三省这个人谨慎多疑,绝不是个好蒙混过关的哨兵。”

『他如果是个好对付的角色,我又怎么会找你来干这事儿?说服和引诱是你的领域,解向导,我不在乎你采取什么措施,我只看结果。前几天好像还听说,解少校替浙江塔立了一功?』

“……小案子一个,不过是为了博取吴三省的信任。”

『我觉得你过度偏执于此了,能打开锁的钥匙未必只有一把,这个吴三省虽然又臭又硬,你大可以换个人下手。上级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自然是已经考虑过吴上校的个人因素了。』

“上面交给我的任务,需要我获得吴三省本人的绝对信任。但我个人在永兴岛那件事上,目前还没能洗脱嫌疑,我需要能把我从这件事中摘出去的可靠证据。”

『我可看不出永兴岛那件事和你的任务有什么关系……解少校,把柄被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但我也希望你能端正你的工作态度。毕竟你知道,你在这次任务中的最终表现,可是关系着你们解家人往后的命运。对了,我记得……解少校的大嫂去年好像喜得一位公子,你当是在外地,都没来得及恭喜你。』

解连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猛然一滞。

『你放心,在你完成任务之前,解家人我们会帮你好好照料。希望你能把这件事情重视起来。吴三省确实厉害,不过归根结底是个没了结合向导的哨兵,多用用你作为向导的优势。解少校,你不是一向最擅长这个的吗?』

“……”

“……是,我知道了。”


解连环以最快的速度摁掉了电话,他甚至来不及确认对方是不是已经先下线了。向导的呼吸颤抖,目光钉在对面的墙壁上。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在电话前站了足足十分钟,手指还死死摁在挂机键上,几乎把整个挂机键压得陷进凹槽中。

人都有弱点。他曾经对王八邱这么说。

解雨臣的出生对当时即将分崩离析的解家来说是一场及时雨,只可惜他大哥已经看不见了,他还记得解雨臣出生的那天他远在重庆,和解家得子的喜报一起送到手的还有他大哥的殉职通报。

他根本没有奢望过这个孩子能够平安降临,毕竟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这些年解连环早看惯了这些。外人都说,解家这是被长沙那场浩劫中殒命的冤魂纠缠,终日不得安宁,可只有解连环自己知道这背后究竟酝酿这什么。

鬼魂能有人心可怕?

他手里捏着大哥的讣告,耳边钟鸣一般地响着解九爷临终前对他的话,第一次真实的意识到什么叫做“大厦将倾,一木难支”。现在他已经不在乎这个侄子未来分划成哨兵还是向导,甚至不在乎他能不能重建解家的家业,他只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向导深吸一口气,慢慢等待阻塞在喉咙口的那股子暴怒消失。片刻后,他再次拿起话筒,播出一串数字。


『喂……?哪位?』

“邱哨兵,”解连环的语气谦和,带着微弱的笑意,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看来你在那边过得还不错?”

『……你那东西我已经给了那个人了。』

“我知道,我已经收到了反馈。”解连环说道,“但我记得你还有另一个任务。”

里面反应很快:『那个人我也帮你找到了。』

“是谁?”

『这人姓楚,外号楚光头,原来是吴三省手底下的一个副队长,后来被调到别的分塔去了,也不知道最后怎么会跑到北京塔去的。我一开始还不太确定,后来越看越他妈觉得是他。』电话里的王八邱声音略有一些杂音,『……你调查他干嘛?你跟吴三省那厮……』

“我需要知道吴三省在总塔埋线的目的,”解连环说道,“邱哨兵,这阵子还请你务必把这个人盯住了,对于他的日常行踪,我需要一份详细的报告。”

『你好像还没回答我问题了?』

“无知是一种幸福,邱哨兵。”解连环握了握沁出冷汗的手掌,“我等你的好消息。”


7.

杭州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不大,洋洋洒洒了半天也没成什么规模,道边只蓄了薄薄的一层,温度却是一天比一天渗人。

算算日子,转眼已经进了腊月,春节近在眼前。这是解连环头一次在外面过年,以前他虽然也常出差,但长居外地的时候不多,更别提过年了。昨天向导抓空给家里去了电话,说工作太忙离不开,过年不回去了。握着话筒,听着电话那边大嫂断断续续地嘱托,间或混入几声小侄子咿呀学语的声音,解连环心里异常平静。说实话,对于他来说回家过年不过是走个形式。他是精于算计,可天天在外面跟人逢场作戏,过年回家还要对着满满一桌子孤儿寡母是是非非,太累。他早想通了,解家终归是命数已尽了,他现在勉强维持着的,不过是这一大家子的最后一口气罢了。可这一口气还能吊多久?解连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浙江塔里早早就弥漫起了过年的气氛。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压力大,逮着个节日就得及时行乐。毕竟首席长官就是个不拘小节的主,手底下的兵也各个浪得厉害,越是逢年过节越是有放飞自我的架势。

解连环到底是在浙江塔里混了这么多月,虽然迄今为止还没能攻破吴三省那混蛋的心扉,却套了不少的好人缘。塔里现在没人不知道联络处的解上尉和蔼可亲、与人宽厚,之前所谓“假模假式”“攀亲带故”的谣言也随风而逝了,顺带还引了一票女哨兵天天跟在后头轮番大献殷勤,人民群众基础建设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


不过在吴三省的地头,人缘好十有八九会被强行“上税”。


一大早,解连环这边刚给自己的年终报告签上名字,就看后勤部的几个小兵揣着两大兜子红纸在门口扒头,见解处长盯着他们看,一个个露出一脸狗腿地笑容。解连环只看了眼红纸和藏在里面的毛笔墨水,立马就知道这帮人找他来干什么的。

解连环硬笔书法写得好不是什么秘密,毕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手写的书面报告早就把他出卖了。可让他自己一个人写一个塔的福字,这种事儿绝对不是后勤部一拍脑门自己能想得出来的。

一问,果然。后勤的几个小兵在他的目光下一脸的粉红,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尴尬的,只说他们首席大人今年为了增加老兵福利,缩了后勤的年节开支,叫他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福字的问题。别的好说,毕竟是军队里,犯不着贴得那么齐全,可福字是绝对省不了。

最后,还是吴大上校给手底下的人“指了条明路”。

“不就是福字么?找解处长写去。反正他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给塔里写几个字又累不着他。他这一年到头给我出不了几个任务,靠打小报告吃我的用我的,大过年的也叫他出出力。”


解连环默默听着,脸上还挂着微笑,心里却把吴三省从三楼首席办公室一直怼到山下头的西湖里——就那几张破福字的钱,你省下来给老兵加什么福利?买米都买不齐一个支队。不过腹诽是腹诽,最后这活儿他还是接了——他过两天需要调首席办公室用药的档案,早日打入后勤对他后续开展工作有好处。

向导嘴上说着随便写写,到头还是用了心。每个部门的福字,都是根据该部门的特点用了不同的书体:档案馆用大篆,文雅;媒介处用楷书,严谨;侦缉处则是行草,雷厉风行……这一圈笔走龙蛇,后勤部的几个小不点儿看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恨不得在边上啪啪鼓掌。最后停在首席办公室这张上,解连环笔头略一停顿,以一笔张牙舞爪的狂草结束了表演。


吴三省回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年末事杂,他今天开了一打的总结会,明天还得继续。哨兵刚在办公桌旁边落座,咬着钢笔笔帽开始写报告书,就听潘子打了报告进来,腋下夹着一卷红纸。

写福字这小伎俩是他想出来的,不为别的就是找茬而已。是挺幼稚,没办法,他花了这么多精力,可到头来解连环这小子的调查资料却规规矩矩,查不出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不仅如此,永兴岛考核那件事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这情况放在谁身上都得着急上火。

哨兵眼巴巴地看着联络处处长亲笔写的福字,心里冷笑。反正他看不出这字念福,可笔画之间狂放不羁的感觉倒是十分受用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在解连环心里是什么形象,这字里的戾气重得仿佛要透过纸背。


潘子贴完了东西,把几份报告放在吴三省桌上,上面摆着一个信封,鼓鼓囊囊,看样子写了不少东西。

“三爷,这是联络处那边过来的,寄到北京,应该是解上尉的。”

吴三省把信封举到光下:“查了么?”

“例行查阅过了,就是写给家人的,没怎么提工作上的事。情报处的也看过了,没看出什么问题。”

“没问题就给他寄了,封好口,他们解家人心眼多,别露馅了。”哨兵把信封递回去,“我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儿,查得怎么样了?”

潘子点头:“解上尉在北京塔任职以前一直在江苏塔工作,解九爷去世那年被调回了北京。这期间虽然跟很多人有过……交往,可时间都不长。不过据说有一段时间他一直和塔外保持通信,我这边查了邮递记录,发现信件都是发到长沙的一个招待所的,还特意用了假名。”

“长沙?”吴三省眯了下眼睛。

“是,我已经派人到长沙去找这个招待所,这几天就有回信儿。”潘子看吴三省似乎对这个长沙招待所特别在意,低声道,“三爷,用不用加派点人手过去,长沙那边……”

“用不着。长沙是个是非之地,这事儿得悄悄调查,别弄得满城风雨,省得打草惊蛇。”吴三省看了一眼日历,“你嘱咐好他们这事,有新进展随时跟我汇报。”

“是!”


解连环得承认,吴三省那句“闲着也是闲着”也不是信口胡说的。联络处本来就是个边缘部门,什么都知道点,又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连塔内年终总结会也很少能捎带得上他们,简直比通讯部还不如。他手底下的兵都知道年末没活可干,早早地跟他请了探亲假。可说是探亲,真正需要回老家的少之又少,大多都是借着探亲之名回家歇着的罢了。

解连环心里早有准备——今年他负责值班,反正不用回家,他美其名曰“体恤下属”。向导计划着从档案馆借点资料回来,北京塔那边最近有些变动,他这边虽说是天高皇帝远,可多少也得做点功课。


三十这天早上向导起了个大早,拿着水杯和本子准备去档案馆,一开门却见吴二白的副手正戳在门口正准备敲门,一问才知道是吴家老二奉家里老娘的旨意,派人来接他去吴家大院过年的。

解连环本来并不想去——吴家对他来说是一根刺,他心里嫉妒但又特别向往。嫉妒吴家人能在乱世之中全身而退,也向往吴家人远离争端的生活。

但不知为什么,向导还是去了。 


吴老狗退役以后就从原本的首席院里搬了出来。上面倒是没下文书叫他搬,可老爷子看得很透彻,他们家老三眼睛已经瞄好了首席的位置,此时他若是对这位子过分留恋,更显得吴三省当上首席这件事儿极其可疑。解连环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总听解九爷时不时地感叹,说吴老狗这人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可心里跟明镜一样,什么时候该上,什么时候该退,他清楚得很。思虑周全的程度足够对得起他那S级向导的评价了。

如今的吴家大院虽然不见当年那个首席大院的别致,却也极富生活气息。解连环被警卫哨兵领进院子的时候,吴家夫人正组织着大儿子儿媳准备晚上的食材,见解连环进来立马放下了手头的活招呼他进屋歇着。

解连环手里拎着点心水果,一边礼貌地打招呼。旁边小吴邪套着件新做的小棉服,手里拿着几枚窗花,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环子叔——这小子现在学得精了,小孩子有时候分不出来他家三叔和这环子叔“气质”上的差别,就干脆数这俩人衣服上的领徽。

解连环看他们都忙得脚不沾地,也想帮忙干点什么,可他这实打实的少爷命还真没怎么干过家务活,到最后被吴夫人笑盈盈地派给了吴邪。小家伙个头不够,倒是挺有主意,指挥着解连环挨个窗户门贴窗花、福字,里里外外的折腾,一忙就是大半天。

吴老狗和吴二白将近晚饭前才到家,老爷子趁着今天清闲去看了几个老战友,回家见解连环也在非常高兴。吴二白一边帮大哥大嫂端菜,一边给吴三省请假——吴家老三又被任务绊住了,估计得晚一两个小时,不过年夜饭肯定还是要回来吃的。


一家人除了还在加班的吴三省在大圆桌周围满满当当地坐了一圈。吴老狗作为一家之主先简单说了几句,大多是对几个儿子的期望之类的,最终被吴夫人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给强行结尾,这才正式开饭。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偶尔有礼花的声音传进来。解连环被夹了一圈菜,碗里堆成一座小山才被放过。他一边默默地吃饭,一边看着席间的吴家人说说笑笑,相互劝酒,恍然间好像看见了早些年解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的幻影。

向导被杯子里的酒呛了一下,赶紧借着方便的名义躲出去。他在院子里点了颗烟深深吸了一口,月亮挂在他头顶上,身后的屋里年夜饭已经渐渐变成了茶话会。抽到第二颗的时候,脑子的杂音才将将褪去了大半,唯独只剩下解九爷那双牢牢攥住他心神的眼睛。


【连环……】老人的声音像是山谷中的回音,振聋发聩,【连环,替我……】


“嘎!”

解连环被耳边炸起的渡鸦叫声惊得浑身一抖,抬眼正对上吴三省的眼睛。

“你小子躲这儿干嘛呢?”哨兵刚刚进门,身上还带着一股寒气,狼青站在他脚边,困惑地朝大鸟晃了两下尾巴。

“……没事儿,屋里太热了,出来抽颗烟凉快会儿。”解连环迅速板起脸。

吴三省目光在他手上晃了一圈:“抽烟屁股?”

解连环抿着嘴把手里那截早就冷透了的滤嘴丢到一边,又抽出来一颗,冷冷道:“刚才走神没注意……快进去吧,都等着你呢。”

吴三省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经过他边上往主屋里走。可还没走两步突然又扭头回来,一边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二话不说直接丢到解连环脸上。向导被带着满是哨兵信息素的外套糊了一脸,破天荒地朝吴三省露出了个错愕地表情。

“大冷天的也不嫌凉,”哨兵看了他一眼,“在外面多待会儿,一身的烟味儿。”


解连环懵着脸目送他进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后背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他下意识地用外套裹住自己,毛呢布料上有一股燃烧的烟草与硝烟混合的味道。吴三省的信息素确实一如他本人的脾气,辛辣而且炙热。平心而论,这世界上或许有很多哨兵,但其中能成为首席的寥寥无几,这不是那一张申请书能决定的,也不是几十场实战考核能决定的。这不仅关乎能力,还关乎感召力。

吴三省绝对不是个当英雄的料,但如今的世道谁能奢望英雄出现呢?


那天饭局散得挺快,吴老狗夫妇把守岁的活儿丢给了年轻人,早早就睡下了。老人一走,剩下几个小年轻干脆自由活动。吴二白跟吴一穷端着棋盘占用了书房,大有一战到天明的架势。解连环帮吴家大嫂把被褥搬到客房,大年三十,外面已经没什么车了,回宿舍是不太可能,不如先在这过一夜,明早再回塔里执勤。

床铺铺完,向导拿着分给自己的脸盆出门接水,正看见吴三省和吴邪叔侄二人手里提着一大包爆竹烟花,正准备出门的样子。吴邪被他三叔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个小灯笼,见解连环出来立马朝他招手。

“环子叔,跟我们放炮去吧!”

解连环犹豫了一下,没扛住小吴邪盛情相邀。吴三省也不客气,把手里的东西分了他一半,两个大男人跟吴家大嫂打了个招呼,便带着吴邪出门了。


吴邪在前面蹦蹦跳跳的,特别开心,可他后面这俩叔叔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解连环其实很少会跟谁没话可说,吴三省完全是特例中的特例。

到最后还是解连环先开了口:“警卫队的都回家了?”

“本来也没几个人。”吴三省答道,“老爷子不喜欢太扎眼,原来三队哨兵,裁来裁去就剩一队了。等我跟老二都退了役,估计得拖家带口搬出军属区住去。”

“不为吴邪进塔做准备?”

吴三省看了他一眼:“难说。我大哥大嫂都是普通人,这小子觉醒的几率没那么高。我跟老二也都没什么指望了,以后还得靠这小子给我们养老送终。我觉着老爷子也是这么个意图。”

跑在前面的吴邪已经选好了地方。小孩大模大样地指挥着两个叔叔布置烟花,天空中炮竹的声音已经渐渐密集起来。忙活完,叔侄三人站成一排插着口袋,一起抬头看着夜幕中白色的月亮。

吴三省抬手看了一眼表,时间掐得不错,正好十一点五十五。哨兵点起颗烟来,发现感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人调低了。他侧头看向解连环,向导还穿着那件刚在院里丢给他的外套,这衣服对他来说到底是大了一点,袖口的部分被挽了一圈,被鹿皮手套包裹着的手拉着吴邪。向导默默不语,像是敛起了平日里一身的尖刺,让人感觉十分陌生。


解连环望着夜空,脑海中此时只有平静的风声,吴邪的小手在他手掌中散发着暖意,让他恍惚记起他第一次见到解雨臣时的场景——婴儿的手很小,小到即使五指摊开来也能被他一只手掌完全包裹住。

吴家对他来说算是一种投射,很虚幻却也真实。解连环透过它看向十几年前的解家,家人的笑声仿佛还在昨日。他最一开始来浙江塔的目的,就是利用吴三省和浙江塔所提供的庇护完成任务,但吴家大院里的幻影却向他透出诱人的温度,他站在极寒的黑夜里,不想碰也不敢碰。


他的思路被吴邪高声的倒数打断,吴三省叼着烟呛小家伙,嚷嚷着他数早了。两叔侄哄闹着,扯了半天皮才上去用烟头点了引信。

瞬时间,巨大的烟火如一丛金色的灌木轰然升上天空,把整个黑暗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与远处城中的烟火遥相呼应,渐渐连成一片。


像是一张大网将黑暗挤得无处遁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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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重看盗8,发现环子叔对吴邪还是挺厚道,眼看着“大侄子”就要剁手指头,赶紧拦住,还写了封信解释23333哎呦满篇都是【你们家为了你用心良苦,你要珍惜现在的生活】的苦口婆心……

有点心疼解连环这个角色,按照书里的说法,是解九爷找到他让他完成自己的遗志的,多少也有点被拉下水的意味。自己背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很难想象在三叔入伙之前解连环是怎么自己一个人排解寂寞的。

下一更完结,目测长度会和《白虎黑龙》差不多_(:з」∠)_

吴夫人的精神向导矛隼上次忘记贴图了!矛隼据说是海东青的世俗化形象,颜值太高了啧啧……


双簧 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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